春方至。
满地仍是雪水融过的痕迹,混有泥泞。半融的雪地上走着一个黑发黑衣的人,靴底摩娑前年遗下的枯草沙沙作响,滚着毛边的披风掩实他的脸,也不知道是不是风仍带寒,他背微驼,以规律的步伐前进。远远望去,踽踽独行的模样就像只鸦。
清瘦的鸦走到一半,突然停下。
帽檐下露出的半张面容白净,嘴唇略薄,微张的时候能看小巧的门齿边缘,煞是秀气。只见这只鸦一动不动,盯着对面另外一抹逐渐逼近的身影。
随着两人接近,只看来者衣着破烂,走路姿势极为怪异,彷佛没长骨头,只让几条线牵着走路。
那人样貌不像是人,或者该说,能在双目溃烂垂落眼眶和脏器外露情况下走着的,理应早该长眠於地底之下。
那是徒留躯壳,世上最污秽的东西。
只见那东西似乎是感受到附近有人的气息,从体内发出一种粗哑的低吟,如同弦松走调的二胡,听了就无法感到舒坦。虽说如此,这东西的声带和肌肉早在断气的一刹那失去作用,就算有了声音,充其量也只不过是种执念,对鲜肉的执念。
眼看那东西脚程越来越快,喘息也荒腔走板起来,鸦仍是一动不动,彷佛是给这不人不鬼的东西吓得动弹不得。
忽然吹来一阵风,吹落他的帽兜,露出一张苍白近无血色的秀丽面孔。这是一个女人,戴着深色的皮制眼罩,眉与唇的颜色极淡,衬得她仅存的一只眼眸色深黑,宛如一颗折射不出任何光芒的黑石头。
她眼神望进空中,风卷着点冰冷的空气逐渐成为漩窝,她开口轻喃。
「斑才……」
风撩起她没有系好的发丝,在那只粘着腐肉的手将要摸上她颈子时,漩涡陡然急速吞没那只张大嘴,准备要把女人生吞入腹的生物。
几声模糊的碎裂声传来,不一会儿,那东西再也无法前进,渐渐让那团风绞得支离破碎,徒留满地碎肉骨屑。
女人没什麽表情,凝视那团白色的漩涡中出现一只巨大的兽,吻部如狐般狭长,雪白的毛皮不染尘埃,四肢着地,纺锤状的尾巴缓缓摇摆,埋首於一地碎骨嚼得喀吱作响。吃得甘愿後牠抬起头,隐约看见眼里含有笑意。
只见这只趴伏在地却几乎与女人一般高的兽走到她身边,张开口,竟是一把悦耳的男声。
「死人的骨头一点嚼劲也没有,肌腱也早风乾,嚐在嘴里比稻草还不如。不过作为零嘴倒也差强人意。」
「……等再过几天,我看能不能让你吃点好的。现在赶路要紧,就先别计较了吧。」
女人拉起帽檐,伸手拂过兽的毛皮,下一秒那只兽顿时幻化成为个年轻男人,皮肤雪白,眼尾带魅,瞥着女人梳过自己长发的手,满意的凝视女人错愕的表情。
「不用了,再怎麽吃也美味不过吴染。」他的声调拖长放缓,语意暧昧。
叫做吴染的女人没有什麽反应,看着泥地上残留下来的碎屑出神。斑才自讨没趣,头顶上毛茸茸的兽耳抖了抖,也跟着一同观望。
「这一路上真是越来越多了。」
吴染舒了口气,缓缓掀起眼罩,眼眶里头空无一物,再仔细点看,黑幽幽的洞口甚至就像另外一个空间,没有边际。「先回来吧,斑才。这趟路上屍人出现得太频繁,当心还没撑到城门口我就筋疲力尽。」
斑才轻轻啧了嘴,走近她,「你这体力,真是……」
「别埋怨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我体力再好,也绝对无法承受你的妖力超过一时半刻。」吴染掀起唇,眯起眼笑,「要凌驾於你之上,我还不到火侯。」
风又再度吹来,却冷似刀刮,斑才的身体一寸一寸随风消散,被吸进女人空荡的眼眶里。女人发出轻哼,直到斑才最後一寸尽数隐没在眼中,她盖下眼罩,脸色更是苍白,踏过那地脏污继续向前走。
彷佛什麽也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