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假回到台北的时候是初五的半夜,噢不,应该说是初六的凌晨。
我依然遵循着政府的德政,在高速公路不收费的时候开夜车踏上从南到北的旅程。
心里有些不知何来的落寞感。
有人说「一个人的长途旅行是其实不是一个人,因为陪你的是寂寞。」
我这个人对寂寞两个字没什麽特别的感受,甚至曾经有一段时间我觉得寂寞两个字只是一些诗人用来骗取认同的词汇,就像孤单、揪心一样。
後来我发现人世间之所以会出现这样的词汇,是因为人需要这样的词汇来正确地说明及表达自己心里的某些情感,而诗人之所以喜欢用这样的词汇,更是因为他们深切地了解词汇的意义,进一步的用他们自己的方式来加以形容表述。
记得我同事杰克说过:「一个人开车是最适合崩溃的时候。」
杰克不是诗人,但也些话不需要说的像诗一样也可以让人打从心里认同。
当时这话我不懂,现在我却能了解了。
我在念大学的时候有段时间曾经暗恋一个女孩子,那段时间不长,大概三个月不到。但不知道为什麽,从认识她到喜欢上她只花了短短的两天,接着不到一个礼拜,我竟然有一种非她不娶的感觉。
她跟我同年,外文系,是我同学的高中同学,住在我同学外租宿舍的隔壁栋,某一年的中秋节烤肉,我在一堆已经着火的猪排後面发现她的身影,一见倾心,二见就爱上了。
下意识的我竟然举起手上的芬达汽水对她说:「你好,猪排妹。」因为那着火的猪排是她烤的。
这话大概吓到周围全部的同学了,当然也吓到她了。
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旁边的同学,这时我才清醒过来,「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撒了谎,我根本没有认错人,我只是在为自己刚刚的失态找个台阶下。
其实我从头到尾跟她说的话加起来大概不到十句,但明眼人都知道我喜欢她。我想当时我一定表现的非常明显,不管是不太受控制的瞎眼行为还是我常常钉在她身上的视线,我猜我的脸上应该就是写着:「我爱你!」,不用说大家都知道。
我同学说还好我们是在烤肉认识而不是在火车上,不然我一定会被当成电车痴汉。
之後有几次的聚会她也会出席,有时候是吃饭,有时候是KTV唱歌,有时候是夜游团。我写过一封类似告白的mail给她,但是寄错了网址,寄到助教那里去了,助教回覆我三句话:「别爱我,如果只是寂寞,如果只是怕学分不会过。」
还好助教是个好人,他有替我保密,不然我不知道要被同学笑多久。
但因为那封信被助教看过,我心里觉得会被他「带衰」,所以我重写了一封。
後来我等了一个礼拜,她并没有回覆我,一个字都没有。
又一个礼拜之後的周末,我们班同学约生日趴踢,在好乐迪。我迟到了半个小时,在好乐迪楼下遇见她,和另一个搂着她的男生。
那个搂着她的男生就是我的同学。
高雄的天气一向很好,但那当下我觉得有好几道闪电击中我的身体一样,我头上好像有一片超级黑的乌云,它不停地在下雨,下雨,下那种会造成水灾的倾盆大雨。
对,他约我去中秋节烤肉,他约我去吃饭,他约我去唱歌,他约我去夜游团,所有人都知道他在追她,所有人也知道我喜欢她,但他什麽都没讲,他也请他们什麽都别讲。
而我像个白痴一样,只有我不知道他喜欢她。
爱情真的是盲目的,当下我的眼睛里只看得见她,其他的都是模糊的。
那天的好乐迪生日趴踢,我一首歌也没有点,啤酒却喝了好几瓶。
大家都玩得很开心,我也配合的很用力,为的只是不扫同学间玩乐的兴。但其实我的心碎了一地,每当看见她跟我同学抱在一起。
大家嗨歌一直点,舞一直跳,一支麦克风前面挤了四、五颗人头,包厢屋顶好像快被掀掉。
但我觉得四周是安静的,安静到像是一个人关在辞海的录音室里面一样的安静,安静到一只蚊子飞过去会像是有波音787客机要降落一样的安静。
我好像慢动作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其他人的秒数依然是正常的频率前进,我慢到了只剩下他们的十分之一。我感觉到他们在迅速地走动、说话、唱歌、喝酒、打屁,而我好像不存在一样。
寂寞。
我那时才第一次知道原来这就是诗人口中、书中、笔下所说的寂寞。
此後我对每一个诗人都非常尊敬,如果不是因为他们,我根本找不到词汇来表达我心里的情感。
寂寞。
记得辞海曾经跟我说过一件事,一九九八那年,他十六岁,
当时他的零用钱一个礼拜只有一百元。为了带阿一去看陈昇的跨年演唱会,他去酒店非法打工当少爷,一个月赚了一万多块钱。
「陈昇?带阿一看陈昇演唱会?这…………气氛会对吗?」我好奇的问。
「这你就不懂了,他在一九九八年初开卖一九九八跨一九九九的演唱会门票,只限定卖给情侣。」
「什麽?」
「你没听错,只卖给情侣。因此那场演唱会名字叫做“明年你还爱我吗”。他把票分成两个部份,一张男生的,一张女生的,演唱会当天要两张票合在一起才能进场。」
「这太屌了!」
「所以我去打工买票,然後跟阿一各自保存票的一半。」
「後来有去吗?」
「当然有去啊。」
「陈昇这点子好酷!」
「点子是很酷没错,但现实更酷,我说的是残酷的酷。那场演唱会的票卖得很好,但演唱会当天却有很多位置没人坐。」
「啊………这该不会表示………」
「对,很多人分手了,各自保存的票也跟着分手了,中间才隔一年呢。」
「是喔………」
「你想想,一年,听起来不算太长,但一年当中会发生多少事有谁知道呢?」
「是啊……」
「所以,演讲会结束时我还跟阿一说,你看,好多人这一年没撑过去,但我们来了。」
「嗯……」
「那时阿一问我,明年你还爱我吗?」
「你回她什麽?」
「我说,明年你就知道了。」
「结果………」
「结果那年都还没过完,我就遇到阿二了……」
「然後阿一就掰了。」
「对,掰了。现实就是这麽残酷。」
「你的故事听起来都好寂寞。」
「嘿嘿!」辞海发出怪怪的笑声,「谁的爱情故事不寂寞呢?」他说。
是啊,谁的爱情故事不寂寞。
我们都误以为爱情当中主角就是两个人,谁知道其实寂寞占了相当重要的戏份呢?
初六我开工这天,婉燕还在休假,她的开工日期比我晚一天。
这天我非常忙碌,因为有太多客户打电话给我要订货,年前他们的保养生意很好,很多东西都缺货了。
我从台北跑到桃园、然後再跑到基隆,接近傍晚的时候人还在淡水,电话整天响个不停,插拨一堆,这通还没讲完,另一通已经在线上等我了。
接近晚餐时间,我累得有点想睡,婉燕这时打电话给我,像是吃了airwaves,让我瞬间精神百倍。
她问我要不要吃贡丸,因为她正在新竹帮同事买名产,想顺便买一包给我当做是我在高雄当导游的酬谢。
「我不要贡丸,我只要你。」
这话不是我说的,是我心里想的。
「不要给我那种看起来像武器的东西,我可能会拿来丢辞海。」
这才是我真正的回答。
「所以你真的不要?」
「谢谢你啦,真的不用。」
「那我该怎麽谢你?」
「我都说你谢过了,那小事一件,不需要谢我。」
「好吧,既然你都说不用谢了,那就算罗。」
「如果你坚持要谢,那就陪我去散散步吧。」
「什麽时候?」
「你想见我的时候。」
「我现在就想见你。」
「好,我等你回来。」
「嗯。」
嗯。
嗯。
嗯。
嗯。
嗯。嗯个屁!
以上这些对话都没有发生,全都是我自己心里面幻想的。
「不要给我那种看起来像武器的东西,我可能会拿来丢辞海。」这话我讲完之後手机就没电了。
我忙到忘了把手机插入车充。
干……
*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