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自嘲般的苦涩笑容拉扯得令人心慌;白蝶没有继续说下去,静谧如同涟漪似地向四周扩散开来。朝颜亦无从接口,眼底秋波有些泛滥,她咬着唇。
白蝶仅是个比她年长两岁的女子,却失去得太多。
而她经历过的又算些甚麽呢?她上过一次战场,失去了一个兄长;然而她还是源氏小姐,她有家可归、生活无虞,她的父母是她稳固的靠山,还有……
朝颜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一抹身影,那人黧黑的瞳孔宛若幽长的夜。
一个安稳的夜。
「我们也该走了。」紫氏良突兀地打破了沉默,那双玄黑瞳孔正好对上朝颜的眼,轻笑:「不是有人刚才说想到市集里看看?」
「啊、对。」朝颜的的思绪蓦地被拉了回来,下意识地移开了视线,转向白蝶问道:「一共要多少钱?你替我们算算。」
朝颜习惯性地伸手向最内层的衣袖里探去,然而宽松的袖摆意外地轻盈。她轻轻「咦」了一声,便又往另一只手的袖摆内摸索,仍然甚麽也没找到。
她顿时一楞。
「怎麽了?」紫氏良察觉朝颜神态异样,立即问道。
「怎麽会?我明明……」朝颜偏着头露出困惑的神情,垂下眉尾,蓦地又想起了什麽:「我的钱袋系在衬衣里!方才弄脏时换了下来,白蝶,你能替我将衣服拿来吗?」
「可以的。」白蝶眼底看不出丝毫波痕,仅是略微一个点头:「衬衣应该还没有让人洗去。不过白蝶刚才替您取走衣物时,并没有发现里头有甚麽东西……」
「取来看看便知。」尚月纤白的手搁在大腿上,双唇掀动。
「我这就去。」白蝶恭敬应诺,纤柔起身。方才愀怆的神情已然自白蝶脸上一扫而空,只余一贯的平静与淡然。
没过多久,白蝶双手捧了沾有些许血渍的白色小袖归来,端雅跪坐在布垫上,尔後倾身将小袖摊平在膝前不远处。
「白蝶方才替您搜过了,可什麽也没找到。」
「怎麽可能?」朝颜讶然睁大眼睛,急忙将白色衣物自地上捞起,里外摸索一番;随即又捏着双肩处,将整件衬衣拎起来抖了几下。
「我的确是将钱带放在衬衣里的,怎会无端不见?」朝颜扔下轻软的衬衣,惶乱抬起头,与白蝶柔媚的眼四目相接。
那可是这一路上所有的盘缠哪!
「真的很抱歉,白蝶不知道。」
「你是不是取走时不小心掉了哪里了?」朝颜不死心地追问。
「那时我接下您换下的衣裳,未曾感觉有任何东西在里头。交给人清洗前亦先仔细检查过一番,却没有搜到任何物品。或许您是在路上遗失了,却没有察觉?」
「不,不会的……我一路上都很谨慎,随时检查着。」朝颜迷茫摇了摇头,樱粉色的薄唇紧抿成一线,急得心乱如麻。
尚月淡然觑了朝颜一眼,提袖掩嘴,不带情绪地一笑。
「姊姊,你也真是不小心。」她略带笑意的语气突然变得凌厉冷漠,斜睨着朝颜有些苍白的面孔:「这趟的旅费全都交由你保管,现在丢了,你说该怎麽办?」
「我……」一向口齿伶俐的朝颜倏然语塞,目光飘移。本还认为钱不可能是自己弄丢的,然而白蝶平淡的神情却令她不由得犹疑起来。
「要是盘缠全丢了,我们也只能打道回府;行程一下子拖延了这麽多,岂不是又添了麻烦?」尚月没有给她辩驳的时间,寒着嗓音紧接着说了下去。
「钱未必是我丢的。」朝颜颤抖着声音,勉强挤出一句话。
「难道是被偷的?」尚月不以为然地反问着,尖锐得令人心慌:「再怎麽说,钱都是从你身上遗失的。这钱袋在你身上,就是你的责任。」
朝颜无话可驳,感到眼眶有些发热。她略带迟疑地向紫氏良望去一眼,见後者正直直凝视着自己,急忙又心虚似地别过视线。
「好了,别说了。」然而紫氏良沉着的声嗓幽然响起,轻轻抚去了她的旁徨:「这事还没弄清楚,在这里相互责怪也没有用。」
尚月怔忡一瞬,眼底有什麽情绪一晃而逝,淡淡别过头。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钱袋是望弥替你缝制的对吧?」紫氏良对着朝颜问道。
朝颜垂着眼皮轻轻点头。
她的眼尾捕捉到紫氏良唇边泛起一缕笑意,那笑微渺却不容忽视。
「望弥素来擅薰香,她所缝制的物品上,几乎都会薰上浓香。」
「的确是这样没有错……」朝颜右手轻抵在唇边,像是明白了什麽,眼底的玄夜星点晃动:「望弥的薰香沉而浓郁,一旦沾染上了便难以散去。」
白蝶恬静的面容上闪现一抹惊惶,眸中波光颤颤。
「碰过钱袋之人,手上必定会沾染薰香。」紫氏良没有忽略白蝶一瞬间的反应,凛冽的神情扫过白蝶刷白的脸孔:「只要确认看看便能知道。」
「白蝶,我们无意冒犯。」朝颜起身移步,她的瞳眸中的色彩水光似地流转,清澈得令白蝶感到畏惧:「只要让我们确认过就行了,好吗?」
白蝶却收手退後。那双眼太过明亮透澈,她彷佛要坠入其中。
朝颜跨步上前,迳自拉起白蝶纤细的手腕,靠近鼻间时一股熟稔的香气漫散而来。即便那香气并不似钱袋上那样浓烈,然而隐约间认得出是望弥擅调的薰香。
白蝶肩膀一颤,迅速抽回手。她的眼中已然掩不住失措,恺愣无语地茫茫站立。
「如何?」紫氏良亦向前几步,伫立在朝颜侧後方。
朝颜亦感到些许讶异:「你为什麽这麽做?」
白蝶静默不语。
「说了实话,把东西归还,我们就不报官。」
「依我看,这事得先让掌柜的知情。」紫氏良目光淡然掠过白蝶,穿越纷乱人影望:「要不你先让人去请掌柜的上来,之後再做定夺。」
白蝶毫无血色的唇紧抿而起,回身向一旁正擦拭着木桌的少女低声说了些什麽;只见那少女会意似地颔了颔首,便将抹布折叠而起往楼梯步下。
约莫几分的时间,掌柜妇人摩娑着粗糙的掌心快步而来,满面虚假的笑。
「怎麽了?各位这是准备结帐了麽?」
紫氏良没有多言,一个箭步捉起掌柜的手凑近面前。
「果然。」放开掌柜的手腕,语调冰冷:「是薰香的气味,还混着钱的铜臭味。」
掌柜妇人面带困惑地环视了众人,见白蝶苍白惶然的脸色,蓦地明白了几分。她在心底暗自衡量着情势,等着面前的几个人先行开口。
「钱袋是在你的身上没错吧?」朝颜视线落在妇人刻意摆出疑惑的脸上,那股彷似她母亲的冰清气质再度从她身上扩散开来。
「钱袋?」妇人挤着眉,斜斜弯起唇线:「我不知道您在说什麽,能否再说清楚些?」
「姊姊丢了一个钱袋,那是我们这一路的旅费。」一直默然无语的尚月突然移身到白蝶面前,看不出眼底的思绪:「你们的手上都沾了那钱袋的薰香,无法抵赖。姊姊刚才也向白蝶说了,把东西归还,说了实话,便不报官。」
听闻「报官」两字,妇人刻划着年岁的脸孔突地闪过一抹惊慌,急忙从怀中掏出一个深蓝布底绣菊的钱袋,捧至朝颜鼻尖之前。
「唉呀,不知大人说得可是这个钱袋?」妇人露出惊惶歉疚的表情,视线锐利而冰冷地瞥过一旁的白蝶:「我不知道这是您的东西!真是抱歉、真是抱歉啊!」
突如其来的转变令朝颜错愕了一瞬,伸手取过妇人手中的绣菊布袋。
妇人转向白蝶的面孔愀然变色。
「你这不知好歹的女人!」她抚着剧烈起伏胸口,大口吸着气,嗤鼻冷笑着指着白蝶的眉心:「竟然把歪念头动到我的客人上?方才你拿着钱袋过来说要给我贴补,我还以为是你攒下来的银子,夸你体贴呢!没想到竟是从客人那偷来的东西!」
白蝶愕然凝睇着妇人涨红的脸,纤弱的身形有些颤抖。
她的眼中是难以言喻的苍凉。
「这是让我如何留你?尽做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够了。」尚月盈盈笑着迈步,伸手挽过白蝶颤栗的手臂,抬眼:「既然你留不得她,那麽我替你留着便是。只是这一路白蝶的伙食费你得先支付给我了,倘若你答应,方才的事情都一笔勾消,你看如何?」
妇人没料到她会这麽说,刚才谩骂的话语还未说完,恺愣张着口;白蝶略微睁大了眸子,眸底的颜彩混杂着些许迷惘,些许茫然。
「你要留她?」朝颜望着尚月浅笑的侧脸,猜不出她的心思。
「对。」尚月心意已决:「姊姊身边有个如同知己的望弥,我也把白蝶留在身边做我的近侍。往後白蝶就是我的人,谁也动不了她。」
尚月瞳眸一暗,转头凝视着白蝶,低声。
「只要你不背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