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通向上天的门户。
族人相信藉由燃烧祭品供奉天神,神便会降福於他们。而曾与凤法王行印的凤妃,习惯在帮助凤法王完成术修後,将一头乌丝剪下来祭祀,以表她们对神明十足的虔诚,愿意用这一生去奉献梵天神的决心,上天爱之惜之,定会在她们的来世赐福,保佑她们轮回的生生世世。
这是谁也求不来的无上荣幸啊!
那一日,天际漫着层层绚异的红霞,彷佛预知到凤妃的到来,在流云中凹出一个洞的圣灵,等待烧成灰烬的女发嫋嫋地随风飘上,结束凤妃的行印之礼。
「凤妃,吾受你行印之恩,自会予你无量祝福。你……有何未了的愿望?」
他披着一身紫红袈裟在那火焰薰天的艳红里静静走来,宛若天人一体,如同初见时圣洁而孤冷。她在他眼里,看见了一抹复杂隐忍的闪烁,掩覆於如常清冷的寂寥之下,彷佛看着来来去去的其中一个凤妃,没有过彼此贴近的心情,没有过坦白渴望的交配。
因为一切自有终结,唯有人的生命是永永远远的。
她不若他那般习惯压抑自己的想望,更没有身分缔造出的使命感锁住心的方向,她舍不得,便是舍不得,舍不得她只是曾经的凤妃,舍不得那些性爱中彼此索讨的欢愉,舍不得她对他的喜爱没有空间发展成更深刻的思恋,更舍不得放任他继续把自己拘束於无情无慾的寂寥之中。
这麽多的舍不得,是她的心境,是她一开始不曾预料到的结果。她遗憾,只因那颗赤诚的真心,她终究未能触碰得到。
「凤延君,我不是凤妃,您可记得我的本名?」她扬起戏谑不羁的笑,一如她来时一般。
「……你是阿黛。」
她满意地一笑,明白他是有心人,纵然不可能被永远记住,也不想太快被他遗忘。
她其实最想问他,是否舍不得她?她大可如常大胆地直接相问,然在缘分结束的一刹那,她不愿最後从他嘴里听到的依然是他焦躁的拒绝。
「凤法王,我的愿望……」她改了对他的称谓,意味着身分的回归,凝望他的一脸孤隐,「来世,您生为凡人罢!今生莫太虔诚了,来世便再不是凤法王!来世,你我再遇上罢……」
她的祈求,为他,也为她自己。
教规自百年以前便已订下,凤妃於行印过後剪发祭天,此生将不得婚嫁,不得回族,只可在山上养身待老,代表这一生皆奉祀上天。
她这一生有太多想探究想发掘的事,却被生在这块土地的信仰拘限住,但谁也无法阻止她思想叛离,谁也无法阻止她渴望他!包括他的身体,包括他的心……
她会原谅他没有开口将她留下。
她原谅他,因为他只是一个男人,而且是一个执着於身分而看不透自己的男人。
她原谅他,因为他自出生至今就被赋予太大的责任,为求得人们所期许的最高修为,犹未及了解自己对生命的渴望,便要坚持自己所不认识的精神最高境界,然他的心依然是柔软的,他依然有着爱慾之心。
她原谅他,因为她记得他第一次听她直呼他名字时的错愕,彷佛不曾有人记得他在世间独一无二的存在,不是因高强咒力而受族人倚重的凤法王,而是拥有如此面貌、如此性情、如此思想的凤延君。
她原谅他,因为她的第一个男人,由始至终都只是凤延君……
他沉默了许久,彷佛有一辈子那麽长。
此刻他的眼里再也无慾,宁愿得好似死寂了般,也宁静得好似掩饰着更深处的躁动一般。谁也不知,或许就连他自己也不知,他即将失去的是她的陪伴,还是曾经跃出一团火的心灵。
然,他自知他再不是从前那个自以为离慾的圣者了。
他拥有最强大的法力,却也最没有当上护教法王的资格,因为他遗反了教规,对凤妃生了慾、生了眷恋,为她最後的愿望晃了心神。
「吾,遵凤妃之言。」
无人知晓人是否真有来世,然这是支持他们活着的最大力量。
因为今生有太多的身不由己,只能期盼来世得到解脱,把灵魂火热地燃烧起来……
他将食指指心按置於她的眉额中央,在他喃喃念咒之後骤然晕出柔光,和着深而强烈的祝愿,由指尖蔓延出温暖得令人幸福的平静。
「महाबोधिसत्त्व।सर्वसर्वमलमलमहिमहृदयम्……」
轮回罢,吾之凤妃。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