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变数
书阁内──
小心翼翼地为司徒芸披上毛氅,上官策的眼神不自觉地放柔。
五年前,他便看透她眼里的哀愁,那年,她是个年仅十三岁的少女……多麽的熟悉?那孤绝、幽深的眼……
就如同他。
四岁那年,他才知道自己的「眼」与世人有何不同。他,能看尽天下人的气数。
像是上苍给予的惩罚、磨练,痛苦得令人屏息。
试问,当一个人清楚知道旁人剩下几日可活,却无力去挽救,那是什麽样的感觉?当他发觉自己能够预测未来之事,亲人在他眼前逐渐迈向死亡,他又如何能承受?
他恨,恨上苍让他出生在上官家,却又赐予他这样的天赋。
直到她出现。
她像是个完美的意外,意外地闯进他的生命中。意外地,他竟看不见她的阳寿。
自从他救醒她,她便时时刻刻跟在他身旁,成天嚷着要报恩。「如影随形」这四字用在他俩身上再贴切不过。
她说要报恩,所以跟着他;他说不必,她便说要同他习医;他说不收徒,她便说他够性格,非要结交他这个朋友。
她说,要做他的影儿。
所以他不自觉地将目光停留在她身上,不自觉地在乎她,不自觉地喜欢上她的陪伴。
但……却让他撞见了她与腾龙的交涉;让他知道,她之所以接近他是别有用心。
早料到唐门会有所动作的他,没想到这任务会是由她来执行。
呵,她是唐门之人,而他这上官府的大少爷怎能作她的依附?一切的一切,不过是他的痴心妄想!
自此,她依旧缠着他;可他的笑,成了隔绝两人的高墙,他的心,她再也窥探不得。
埋首於医道,他将对自己身世的怨恨转注於医理。许是造化弄人,让他救了沐家姊弟。
为五年前烦愁未解的心,蒙上一层复杂。
或许,正如同沐贞所说,他眼里看着的,始终是她──唐芸熙。
凝着桌案前熟睡的她,他轻抚上她柔顺的发。
自从那晚与她相拥而眠,他厘清了许多。
他想当面问她,当年她为何离开,为何不杀了他?
有没有可能,她根本打从心底无意取他性命?是自己错怪了她?
如果,他在她眼中,也曾是特别的……那麽,是否能够--
「嘻,原来你也有这麽温柔的时候。」一袭蓝影自梁上跃下,女子嘴边有着甜甜的笑意。
「我还在想,你打算看到何时。」上官策起身面对突然出现的女子,问道:「怎麽大木头没同你一道来?」
蓝衣女子扁扁嘴,不甚气质地坐上一旁的贵妃椅,盘起腿儿以手托腮,「他临时接了桩『买卖』,偏偏你又寻我们寻得急,只好分头行事。」
啐!还不是他这不识时务的家伙拆散一对鸳鸯。
看着江湖人闻风散胆的「棋后」──南宫芷,上官策笑笑,「看来漠鹰不会轻易饶过我啊!」
「这位,莫非便是让你避婚避了三月之余的大嫂?」蓦地,南宫芷将目光移向依旧睡着的司徒芸。
见到上官策向来少有变化的俊脸再度漾起笑,南宫芷知道自己猜对了。
方才她在司徒芸身上隔空点了睡穴,没想到她便是新嫁入上官府的妾!
「要你查的事情如何了?」
两人谈着,压根儿没发现颜咏玉正在外头准备叩门而入。
有外人?
听见房内陌生的女子的声调,颜咏玉皱起眉,硬是压下推门进入的冲动,静静听着两人的谈话。
「全都办妥了。」南宫芷起身,「有关於唐门千金……唐门门众本就行踪飘忽,鲜少人能见其面目,打听起人来着实不易,也因此,连唐门想寻自家千金也寻不着。」
南宫芷轻喟一气。本来就是,在大唐国境内,找一个人便如同海底捞针,谈何容易。
但在几日前,上官策送来的信里却说自己已寻到了唐姑娘,要她探探唐门是否有所行动。
咦?
霎时间,她似乎明白了什麽。
瞪大了眼,她一手指向司徒芸,「难不成她就是──」
「唐门千金。」上官策好心地为她接话。
听南宫芷的话意,唐门内部似乎还不知道此事。莫非腾龙有意压下芸儿的行踪?
闻言,南宫芷脸色微恙,「你还是认为,当年是她杀死沐贞的?但……大嫂早已不是那个什麽『唐芸熙』了,你如果想报仇,这样对嫂子公平吗!」
什麽也还未确认,南宫芷便吐出连珠炮一般的咒骂。
报仇?他上官策会是那种人吗?南宫芷这丫头也未免太贬低他的格调了。上官策暗忖着。
他淡然道:「真正的凶手早已死得透彻。」这是他近日才看清的。
「凶手是?」
「宁王。」枉他聪明过人,却被那老狐狸骗得团团转。「多加思索,便会明白
了。」
「不明白。」她坦率地道。
过去的事她又没上官策本人清楚,怎麽明白?
「找机会再同你说。」上官策摇摇头,一副「儒子不可教」的表情。
「至於另一件事……」南宫芷耸耸肩,旋即又正色道:「嫂子所中的忘情蛊毒──」
楼阁外,一抹人影将房内对话悉数听入耳中,片刻,自红柱後一闪而逝。
※※※
洛阳城丝毫不逊色於京城长安,大唐经济繁荣,往来贸易的商贾总会在这金粉荟萃的城里多作停留。
酒楼、妓院灯红酒绿,更为这城添上了分绮丽色彩;湖畔边,成串的灯笼点亮了整个繁华的洛阳城。
然而,有别於这样的气氛,一对男女并肩行走着,浑身散发出冷肃的气质。
红衣女子缓下脚步,率先开口:「看来今日随行的人又多了些。」
「静观其变。」男子故意走向静谧无人的暗隅,而女子也静静地跟在後头。
说时迟那时快,一帮人马立刻翻跃至两人面前。为首的,是一位穿着华美的姑娘,而站在她身後的六名男子各个身形精壮、看来皆是练家子。
「姑娘有何要事?」手中摺扇拍掌而合,腾龙敛起眸,静待着对方说出来意。
「不愧是唐门代掌教,如此阵仗却连眉头也不皱。」身着粉绿罗裳的女子抿起嘴儿笑了笑,「家父乃是凌湮镖局总镖头,公子唤我声玉儿便成。」
威震京城的凌湮镖局?那麽,眼前这位女子便是颜家千金,颜咏玉了。
「奴家今日前来,是想同腾龙公子做笔买卖。」
红绫眯起眼,看不过她举手投足间的矫揉造作,「姑娘跟踪我们三日有余,如今又手下四伏,想来这『买卖』肯定见不得光。」
不只是眼前的六名男子,四周还埋伏着许多人……这麽大的排头,如果他们不愿接受她所谓的「买卖」,颜咏玉便会将他俩灭口。
「这里没有你插话的余地!」颜咏玉一恼,手中红鞭迅速抽向红绫。
就在红绫以为闪避不及时,腾龙竟顺势擒住了鞭尾,深厚的内劲沿着红鞭熨入颜咏玉掌心。
「喝!」颜咏玉倒抽一气,松手抚着被弄疼的葇荑。
而身後几名汉子则浑然不觉方才腾龙已趁机出招,对於自家小姐放开长鞭的动作感到困惑。
「颜姑娘是否还要谈这笔买卖呢?」他的口气平稳,像是什麽也没发生过。
自知理亏,颜咏玉握起拳,努力挤出笑意,「腾公子是聪明人,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吧!奴家已经知道了唐门千金的行踪。」
腾龙眉一挑,「那又如何?」颜家与上官府素来交好,颜咏玉发现此事是有可能的。
被他置若罔闻的态度打坏了如意算盘,颜咏玉低下头思忖着。
腾龙之所以如此漠不关心,想必是早已知道司徒芸的行踪……那麽,她的筹码就只剩--
「如果奴家没记错,唐姑娘本该是掌教您的未婚妻啊!只不过,五年前她却离奇失了踪,谁也寻不着……」身为一个男人,岂能容忍自己的女人嫁作他人妇?
闻言,腾龙冷笑出声。
呵,未婚妻?不过是她爹兀自安排,芸儿压根儿不愿嫁给他;只因她心里早有一个人……
照理说,他早该在几日前重逢之时将失去记忆的芸儿带离,然身为唐门代掌教,许多事他必须做个了结。
在他尚未能与唐门划清之前,将司徒芸留在上官策身边,是最安全的。
「现下在上官府的她把过去忘得一乾二净,和上官策的感情可是日益渐增。」没有察觉腾龙的异样,咏玉迳自说道:「只要你设法让她恢复记忆、想起自己和上官策对立的身分,不仅她能同你回唐门,而我,也能够得到上官策。」
哼!她就不信自己有哪里比不上司徒芸,这上官策能娶的妻,只有她!
「如何,腾公子?」将手伸向他,颜咏玉等着他的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