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
不同於台北,台中的雨势明显的小了许多,没有滂沱大雨的壮观,却有着绵绵细雨的柔情。
沉默的餐桌,我表情紧绷的盯着桌子上不再冒着热气的卤蹄膀,余光中瞧见许久没见、苍老许多的爸爸,嘴巴像是当机一样,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呃……我们已经坐在这边看着菜发呆了十几分钟了,是不是可以吃了啊?」佑廷最终受不了这尴尬至极的寂静,乾笑着夹了一块红烧豆腐在我碗里。
「对、对……快吃。」爸爸也跟着乾笑了几声,随即也用汤匙盛了些蛤蛎丝瓜到我碗中。
爸爸肯定想都没想过我跟佑廷今天会突然回家,下午他看到我们时的惊喜表情,到现在都还清晰的印在我脑海里。
「佑廷,你跟妹妹突然回来,爸爸也都没有准备什麽,这几年也不知道你们的口味……」突然语顿,爸爸巧妙的擦拭了湿润的眼角,便继续夹菜给佑廷,「你们的口味有没有变,所以还想要吃什麽,我明天再去买菜回来煮,你们这次回来要待几天?」
见我和佑廷没有要接话的打算,爸爸原本期待的眼神,忽然盖上了一层失望的薄纱。
「真是的,都那麽久了我还是改不了自以为的坏习惯,快吃吧。」
看着爸爸硬是戴上的笑容,不知道为什麽,我的心被好几条橡皮筋捆紧了般,疼痛得快让我窒息。
「爸。」我放下筷子,还是想要道出其实我跟佑廷吃完晚餐就要回台北的事实,可是一望见多了许多白发的爸爸,还在强颜欢笑的想要让气氛好一点,我只能语塞。
在餐桌底下,佑廷狠狠的踢了我一脚并接话,「爸,其实佑芷和我都还满怀念你煮的红烧狮子头,啊!还有香菇鸡汤。」
只见爸爸先开心了片刻,下一秒又立刻转头用着期待的眼神望着我,我撇过眼,再也撑不住这种气氛。
「嗯。」我花费好大的力气,才吐出这麽一个字。
「好、好,我还记得妹妹喜欢喝乌骨鸡汤,我明天就去市场挑一只最肥的回来给你们兄妹俩补一补。」
於是,内心百感交集的晚餐,好不容易在佑廷和爸爸的一搭一唱中落寞。
没多久,我站在我的房门口,被我眼前的景像震的久久不能自己。都离开了好几年,我的房间摆设怎麽感觉好像我从来不曾离开过。
我摸着重新粉刷过的墙壁,看着国中时期努力陪我奋斗的铁桌,桌上的日历依旧是我喜欢的款式,更令我讶异的……它还是今年的日历。
都没有变的话……
那个回忆一定还在床头柜的第二层抽屉里。
闭上眼,我靠着记忆摸着床缘,摸到了床头柜,拉着圆珠的把手,拉开了第二层抽屉,里面果真有一个盒子,还是记忆中那个方方正正、外皮粗糙的盒子。
我鼻子突然一阵酸意,心中的锁才一打开,我的泪水就不停的往下掉,抱着那个盒子我觉得我快要被不断涌来的伤痛给淹埋。
「佑芷。」
佑廷听见我的啜泣声,从隔壁房间跑了过来,大力的握住我的手臂,试图要压下我一直颤抖的身体。
「没事、没事了。」
我哭到眼睛肿胀的睁不开,好几度喘不过气来。费了好大功夫,才又把我从那段悲痛深渊里抽出来。
「嗯,我没事了。」我对着自己说。
片刻後,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我,不管内心里还在晃动的波涛,我戴上平常那个面无表情的面具。
「所以……你今天在车上不是说有事跟我讲吗?」我试图镇定的把盒子放进要带回台北的包包里,但佑廷突然面有难色的坐在我的床上,陷下去了好一大半。
「你要跟我说什麽?」我受不了佑廷那一副吊人胃口的样子,又再问了一次。
「就是……」
他向来都是有话直说,害我有点不习惯现在欲言又止的佑廷。
光看着他脸上的复杂表情,就可以感觉得出来他的犹豫和左右为难。
「你到底要跟我说什麽啊?」
滴答滴答—
淅沥雨水瞬间激动了起来,毫不留情的一股劲打在我房间的窗户上。
「没事啦!只是我们原本打算今天晚上回台北,我擅自改变主意对你有点不好意思,我只是要说这个而已。」
「是吗?」我不相信的看着佑廷,可是看着他拼了命的解释,我就也没再追问下去。
反正如果是注定会知道的事情,不管佑廷有没有跟我讲,我最後一定都还是会知道。
霎那,客厅传来玻璃破碎的声响,加入了雨水的澎湃鼓声行列。
「发生什麽事?」一听到声音,佑廷随即转头用着最快的速度下楼去查看。
我原本也要跟着佑廷一起下楼,但在楼梯上突然停住了脚步,我瞧了一眼那个熟悉的角度,下意识的蹲了下来,穿过楼梯的细缝中望见爸爸狼狈的蹲在地上,俯身想要徒手捡起地毯上的杯子碎片。
「爸你不要动!」佑廷立刻冲去储藏室拿出了吸尘器,俐落的把地毯上的大大小小碎片全部吸进机器里,再拿厨房的纸巾大片大片的吸乾打翻的水渍。
「没事没事,只是吃药的时候,突然手滑然後杯子就掉了。」爸爸边安抚佑廷,边默默的把刚才割破手指的右手悄悄的移到身後。
没来由地,望着楼下爸爸的孑然身影,突然有种好复杂的心情。
就像一杯装了水,滴了蓝色染剂的杯子,尽管拼命的挣扎,我的内心,像是溶着不一样的情感,不断的被占据、不断的被渲染。
我冲下楼,打开电视柜下的抽屉,先是愣了几秒,但还是拿出了药箱。
「佑芷,你哪里受伤了?」清理地毯到一半的佑廷,疑惑的指着我手上提的药箱。
我没理会他的疑问,熟练的拿出棉花棒和消毒水,准备要拉出爸的右手时,故意忽略他讶异的双眸,迳自默默的处理他手指头上的伤口。
「佑芷……」
半响,爸爸红了眼眶,哏咽的喊了我的名字,他伸手想要握住我的手时,我下意识的推开了。
看着爸爸受伤的表情和悬在半空中的右手,我再也忍受不了内心这种无形的压力,於是我再一次的选择了逃避。
尽管我有心想要打破,但一时之间还是无法爬过内心那面筑了以久的冰墙。
「对不起,我自己回台北。」我撇过双眼,奔回房间拿起我的包包,像几年前那样的夺门而出。
一层又一层的灰黑云层不断的降下刺痛皮肤的大雨,跟上次一样的出走,一样的豪豪大雨,浸在雨水中的我,却有着难以解释的心情。
信阳,是你的话,肯定会勇敢的击破那面又高又厚的墙吧。可是胆小又害怕受伤害的我,不知道该怎麽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