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夜晚,通常也是前往外地打拚的游子们暂别家人,赶在周一前回归工作岗位的最後期限。
而庄家姊妹也不例外,但她们此刻却双双站在公寓楼下,等着沈奕瑒将大包小包的行李搬下来,再塞进後车箱里。
「姊,你觉得让沈奕瑒跑去你家『打扰』你,这样真的好妈?」庄歆怡皱着眉头问。
「问题是,不管好不好,我都没有拒绝的余地啊。你没看爸妈和沈爸沈妈都出声拜托我了,我能有什麽好理由让他们失望?」
「啧……离婚这理由我看应该挺好用。」庄歆怡低声嘟囔着。
「歆怡,你分明知道我是什麽情况……」庄歆妍听见了,嘴角挤出苦笑,很快又导回正题:「其实也没差啦,本来就我比你跟奕瑒大上五岁,多照顾你们也是应该的。再说,我这里也不是没有空房间可以让他暂时借住,等他在台北找到了工作,到时再搬也不迟啊。」
「就怕他这一住就不走了,到时看你怎麽狠得下心撵他出去!」庄歆怡气哼哼地回道。
「歆怡,你还好吧?」庄歆妍觉得妹妹今晚的脾气似乎格外暴躁不稳。
「我很好,我担心的是你!」
「呵,我是你姊姊欸,轮不到你来担心。」庄歆妍由衷一笑,搂了搂妹妹的肩膀,「不过,你老实告诉姊,你对奕瑒真的完全没感觉?」
庄歆怡推开姊姊,火大地嚷道:「谁要对那恋姊控有兴趣啊!又不是瞎了眼睛了我!」
「小声点啦!」庄歆妍真想摀住妹妹不看场合的大嘴巴,也不怕会吵到街坊邻居,「不是就不是,有必要这麽激动吗?」
「姊,沈奕瑒他这里跟这里都有病,而且病得不轻,」庄歆怡面色严肃地指了下自己的脑袋和左胸,「你最好别对他太掉以轻心。」
岂料她一说完,庄歆妍愣了下,随即摇头笑笑,「我说你们两个又怎麽了?小时候你们什麽大事小事都能吵,到了现在居然还是一样老爱挖对方墙角。」
「……」庄歆怡受不了姊姊的状况外,乾脆翻了下白眼作罢。
不一会儿,沈奕瑒也提着最後一箱行李下楼来,「歆妍,我好了,可以出发罗。」
「喔,那走吧。」庄歆妍应了声,率先坐进驾驶座。
而她隔壁的副驾驶座就成了炙手可热的宝座,两名乘客在她关上车门後,立刻很有默契地压低声量,唇枪舌战起来。
「你给我滚去後座。」庄歆怡毫不客气地颐指气使道。
沈奕瑒才不甩她,直接握上车把,「凭什麽?我的生日比你早三天,你懂不懂得敬老尊贤啊!」
「你这假洋人不会用成语就别乱用!女士优先没听过吗?」
「在我眼中你根本不是女人!」
「你去吃屎!」庄歆怡忍无可忍,索性一屁股挤开他,抢着拉开车门卡位。
「庄歆怡,你就这麽对待以後要叫姊夫的人──」
「沈奕瑒,我现在相当郑重地警告你,我姊夫姓刘名典儒,至少我爸妈目前是这麽认定的。你想篡位?门都没有!」
「屁!他早就已经不是──」
两人吵得如火如荼,车内的庄歆妍等得有些不耐烦,便降下车窗催促两人:「喂!你们两个到底要不要上车?想要情话绵绵,以後有的是机会。」
此话一出,换来的是沈奕瑒和庄歆怡一脸嫌恶地互呛对方。
「啐!谁要跟她情话绵绵!」
「恶!姊,你说得我都快吐了!」
最後,沈奕瑒还是认命将副驾驶座让给他未来的小姨子,自己有些发闷地屈身侧躺在後座上闭眼补眠。
算了,不跟她计较这种小事了。反正庄歆怡再怎麽爱当程咬金,也只有在歆妍送她到火车站搭车之前,接下来回台北的路段,以及以後的以後,歆妍的关注都归他一个人独占,没有谁可以跟他抢。他是这麽想的。
虽然说是行李一箩筐地搬家,但由於沈奕瑒先前已在庄歆妍的住处小住过一段时间,倒也熟门熟路,不过半小时就把什物都摆设妥当。
最後就只剩下那叠回国前特地从伦敦书店买回来的原文书,他抱着书走出房间,就看见庄歆妍用沈妈临行前送给她的茶叶沏了一壶茶,正招呼他坐下来一起喝。
「奕瑒,东西太多的话,可以慢慢来,不用急着收。先过来喝茶,沈爸说这是他们去福建武夷山玩,顺便带回来的水仙茶,听说很好喝。」
「喔,好,我先把这些书收好,等等就来。」沈奕瑒边说边走进书房。
墙边那组原木书柜还有几格空隙,他便将手上的新书一本本放进去。
然而,就在他放进最後一本时,眼角余光却瞥到一本有关市场开发与行销的工具书。它之所以会吸引他的注意力,不是因为书名或封面,而是那张夹在书页中、用来当书签用的照片一角。
他忍不住好奇地抽出那本书翻开,那张照片也映入眼帘。而这张照片,是他踏进这个家以来所见到的第一张、也是唯一一张男女主人的合照。
照片右下角的显示日期是两年多以前,上面的那对夫妻笑得多麽幸福而契合,一如他们相互缠握、戴着婚戒的手。
尽管在时隔久远的今日看来,他俩脸上灿烂的笑容,依旧耀眼得令他觉得刺目。
「奕瑒,你放个书放到睡着啦?要不要我帮忙啊?」庄歆妍的声音伴着氤氲茶香从外头传来。
「喔,好了、好了,我这就来。」连沈奕瑒也不是很清楚自己究竟是基於什麽动机,在阖上书本前抽出照片,反手将它塞进牛仔裤口袋里,便匆匆走出书房。
当他坐定的同时,庄歆妍也斟了杯热茶到他面前,一开口却是让他差点惊跳起来的话:「奕瑒,你什麽时候要带女朋友过来给我看看?」
「我没有女朋友啦!」沈奕瑒几乎是大喊着澄清,「到底是谁在造谣生事?是不是庄歆怡?我就知道她肯定就是看不惯我过得好……」
「呵呵,你别诬赖她,歆怡不是那种会随便说人坏话的人。我是纯粹出於关心,随口问问罢了。」庄歆妍啜饮着甘甜的茶水,轻描淡写地带过。
其实,不久前在开车回来的路上,歆怡确实是跟她谈了一会儿私房话,才会迫使她不得不「关心」他一下。
确定後座的沈奕瑒睡到意识不清之後,庄歆怡一转欢快闲聊的语调,语重心长地对她说:「姊,小心沈奕瑒那家伙。」
「小心他什麽?」当时她还不太当作一回事,只觉得妹妹是不是吃错药了,居然这麽提防着从小像自家兄弟一样长大的人。
庄歆怡神色凝重地看了她一眼,仍像是说谜语一样,蒙胧不清地交代:「姊,他到现在都没有交女朋友,说穿了都是你害的。」
这项指控总算让庄歆妍稍感惊讶,「咦?你说什麽?这关我啥事啊!不过,你说他一直都……在英国读书那五年也是?」
「对,那家伙当和尚当上瘾了,连到了国外都守身如玉。」庄歆怡嘲讽地说道。
「为什麽?」她忍不住从後照镜望了眼那个睡到嘴巴微开的大男孩。
「就说了是因为你啊!你听不懂中文吗?」
「歆怡,拜托你正经点好吗?」
「你觉得我现在这副严肃到快抽筋的脸,有半点像是跟你开玩笑的成份在内吗?」趁着前方路口红灯停车的时候,庄歆怡又补了一句:「姊,你以为沈奕瑒坚持不叫你姊姊、又那麽排斥刘典儒,甚至在你结婚後决定出国念书,是他吃饱撑着吗?」
「……他已经是成年人了,应该要知道事情的轻重好歹。」而她,不愿对妹妹提出的这几点玩连连看游戏,只能避重就轻地跳开。
「是啊,好个『应该』。但你可是从他青少年就一直『困扰』他到现在的难题,做人不能这麽推卸责任啊,姊。」
「庄歆怡,你现在这态度是怎麽回事?你莫名其妙跟我讲这些话,用意到底是什麽?我们姊妹俩从小到大都没有秘密,你有话就直说。」
「姊,趁事态还没发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之前,我就老老实实地告诉你。你是我亲姊姊,而躺在後面睡大觉的臭家伙是我的异性兄弟,我谁都不想失去。」
「歆怡,你想太多了吧?怎麽可能──」
「好,那我就把话说得再直接一点──我可以没有姊夫,也可以把这称谓留给刘典儒以外的其他男人,但唯独沈奕瑒他不行……呃啊啊──光是稍作联想我就觉得好恐怖,那样超级不自然的!」
之後,绿灯亮了,这个让姊妹俩心里都不太舒服的话题也就嘎然而止。
但庄歆妍并没有真的将之抛诸脑後,妹妹的忧虑也在心里泛荡开来……
「歆妍,我不想交女朋友。」沈奕瑒近乎慎重的答话,将微微恍神的她拉了回来。
「哦,是因为没有遇到条件相当的人吗?」庄歆妍早已饮尽了杯中茶水,於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也顺势回避了他炯然专注的目光。
「不,不是这样。我已经遇到了,早在很早很早以前就认定她了。」
这句话,让她端持茶杯的手不自觉地一抖,滚热的茶水溅溢出些许,烫红了她的手指。
「啊!」她低呼一声,赶紧放下茶杯,「瞧我,真是太不小心了。我去冲冷水。」
但沈奕瑒今晚的谈兴似乎大好,她才刚起身,就让他伸手扯住了。只见他用异常认真的眼神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问:「歆妍,你觉得我有哪里不好吗?」
「……」蓦然间,她感到自己呼吸停煞了一秒,心跳也停了半拍,因为她忽然旁徨地发觉,自己竟无法预料他此时此刻究竟在想些什麽、接下来又会说出什麽话。
眼前这与她安静对峙的男人,坚定的神情却是那麽难以捉摸。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心思透明的足以让她一眼看穿的弟弟了。
这层认知令她有种说不上来的难受,淤滞得心口发疼。
「歆妍,我的责任观跟其他人不一样。如果是我不能保护的人事物,那麽在我有扞卫的能力之前,我就算再怎麽渴望也不敢去拥有。但,现在的我已经不同以往,我──」
「我的手被烫伤了,很痛。」庄歆妍扳开他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没有正面回覆,迳自背转过身,走进浴室锁上门,打开水龙头冲水。
然而,也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短短的几步距离,她略急的步伐里掺了些未曾有过的慌乱。不完全是因为烫伤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