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日睡过头真是一件很糟糕的事情。乱七八糟的头发也来不及整理就套上早已挂在穿衣镜前的制服,老妈听到我急促的脚步声还悠哉的提醒记得拿桌上的便当跟早餐。她每次都像蚊子一样小小声的叫两声我的名字以後就当作有叫我起床了,真的很过分。
我迅速的咬两口三明治後把牛奶喝完,匆匆的把剩下的三明治拿起就冲出门了。从我们家到学校最快的捷径一定要经过一个平交道,如果不巧遇到火车经过其实就和其他路径的时间差不多了。
本来没打算骑脚踏车上学的,因为迟到而只好选择可以赶在钟声响起进学校的脚踏车了。那时候远远望去看见有一个人站在平交道前面动也不动,我纳闷着是平交道的警示灯坏了还是怎的了,直到我迅速的穿过平交道为止,他都没有动过。害我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少年穿着和我同一所学校的制服,低垂的头让我看不清楚他的面容。
「又骑脚踏车来了吗?」好友小山在分班板前似乎等了很久。
「对啊,抱歉抱歉!」因为早自习的钟再过几分钟就要响了,所以分班表前已经没有拥挤的人群了,找到自己的名字後不忘看一下是不是有认识的人在同一个班上,然後发现小山这个家伙明明就又和我同班却在旁边一直忍着不说。
「嘻嘻,真爱装模作样!」於是我们互相打闹着赶到教室,椅子都还没坐热就开始往礼堂集合,千篇一律的朝会,重新开始的班级,和第一年没什麽差别的生活又开始了。
不过第二天早上我又遇到了那个少年,这次因为时间充裕所以是走路上学,和昨天一样从远方就可以看到那个驻足在平交道前的背影,而平交道的栅栏今天早上依然没有放下。
这次我过了平交道偷偷的回头,总算看清楚少年的脸了,生面孔,学号上绣着新生的开头数字,长得眉清目秀,是个顺眼的男孩子。後来我几乎每天早上都会在平交道看见他,不过因为没什麽特别的,所以我也没和其他人提起,直到班上女同学们为了看心仪的男同学练习球赛时,我才瞄到球场另一旁正在做跳高练习的少年。
「你有看到大岛君刚刚助攻的样子吗?超帅的──」小山一副小鹿乱撞的样子回过头来,我心不在焉的敷衍过去後继续偷瞄少年。他笑起来淡淡的很让人舒服,不过好像有更深的意涵在里面,乌黑的短发因为奔跑而飘扬,少年的姿势不对,腰碰到竿子所以掉下来失败了。失败的脸因为认真的态度而表现出省思和懊恼,是个十分认真可爱的初学者。
那天我们看了他们练习很久,虽然我把大部分的时间都拿去偷看那个常常站在平交道前面发呆的少年了,离开的时候少年的训练已经结束有段时间了,但没想到我还是在平交道遇见他了。
他的手的肤色比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要黑一点,田径队的男生比他还要黑多了。不过我相信再过不久,他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像是要成为海边的男儿似的晒一身健康的小麦色。
「你为什麽不过去呢?」我想着开学两个多月来都维持这样奇怪举动的少年,忍不住在他身旁停下来问。
少年对於我这个路人突如其来的问题吓了一跳,似乎是看着轨道看得太专注的关系,所以我只好对鲁莽打断他思考的举动道歉,没想到他对我崭露了一个腼腆的笑容,还扬起手来搔搔後脑勺微卷的发丝,对我说,「我是火车迷。」声音有些温儒,软软的很舒服。
对於火车迷我不是很了解,只是觉得干涉到他人的兴趣而不好意思的羞红了脸,「啊,是这样喔。」然後不知道该怎麽接续话题。这样就离开似乎显得很无理,於是因为话接不下去而开始在原地窘迫,顿时间进退两难。
就在这时候,耳边传来「噔灯灯」的警示声,平交道旁的警示灯开始闪烁着醒目的红色,在太阳西下後显得更加不可忽视了。栅栏缓缓的放下,我偷瞄了一眼少年,他并没有露出期待的表情左右张望,而是继续瞪着前方地上的车轨。
火车接近的声音终於吸引他把头抬起来了。他朝来车方向看去,然後随着火车经过而跟着缓缓转着头,一直到火车远去,他的头才转回原来面对的方向。
每次火车经过平交道时的感觉总是让我觉得很震撼,越快的车越震撼。因为经过时耳边总会传来风的呼啸声,企图想将旁人卷入。还有火车拖着它沉重身体试图撞破空气而发出的声音,以及速度的推挤使轮子快速冲过轨道时因为重量而发出「喀噔喀噔」的声音,从小就没变过。
「不是你想看的火车吗?」我看着仍然伫立在原地不动的少年问。
「嗯,不是这班。」
由於少年似乎还没有打算离开的念头,我又不知道该怎麽接话,所以说了声祝他好运之类的话就迈开步伐踩过少年紧盯着的平交道了。
老是站在平交道前的那个少年实在是个非常古怪的家伙。站在平交道前的时候他就是个若有所思、面部瘫痪、口气冷淡的男同学,但是在学校看到的他,嘴角却时常噙着一抹浅浅的笑意。如果是在练习田径或跳高的时候又会眉头深锁,双眼专注的直视目标,感觉是最有精神的他。
所以我发现他练田径的时候特别迷人,仅限於田径。
因为有一次下课要经过操场时,看见了他在和其他同学打篮球的样子,虽然和田径一样是在挥洒汗水,不过也和平时的他一样有点面瘫。
「在看什麽啊?」小山凑过来问。我处惊不变地继续嗑着手上的零嘴,不以为意的告诉她我在看人打球,而不是告诉她我在偷看少年作练习。我在不知不觉中养成经过走廊时一定会下意识往操场方向搜寻少年踪迹的坏习惯,这种奇怪的癖好真的是面对谁都没有办法神色自如的说出口。
我从没和其他人提过这个古怪的少年,大概是因为不想承认自己被那古怪的举动吸引了。除此之外,可能还有小小的一部份是因为自从我们第一次交谈後就再也没说过话的关系。
即使每天早上我仍然能远远就看见少年站在平交道前的背影,我们依旧是两个陌生人,生活从未因此改变什麽。我没再找这个让我被句点的家伙说话,是因为白痴才喜欢被人句点。那种感觉就跟没台阶下一样还难受。
这天班上为了准备文化祭的布置而留校,我毫不意外的在田径队练习的位置找到了少年的身影。他进步的很快,整个运动过程的动作十分流畅也变得更加熟练,後仰式跳高也非常的标准漂亮。
然而只是瞥一眼已经快要没办法满足我了。
好想要一直盯着他不放,细细品尝他的每个小动作、表情,任何细微的变化都令我深深着迷。我才发现我已经对观察少年这件事上瘾了。
留校常常到晚上八、九点左右才离开,有的时候还会要隔天提早到学校继续前一晚未完成的工作,所以我除了在学校里远远的看见少年外,这一阵子都没有再和他遇见了。毕竟每个年级的大楼是分开的,没有特别的事情是不会跑到其他年级大楼的。虽然处於中间位置的二年级,离同样设立在学校中间位置的学生福利中心很近,但我几乎没在那里遇见过少年。实在是没有什麽缘份可言。
这一天大家想要放松一下,进度已经略微超前,同学们也厌倦了老是留校加班赶工的日子了,所以决定在晚餐时间前解散了。即使早早解散,少年的课後练习也已经结束有段时间了,总觉得不管怎麽样都得等到文化祭结束後才能好好继续窥探他。
就在我一边数落自己默默沦为变态观察家的同时,远方正在闪烁着警示灯的平交道让我注意到少年的背影。红色的霓虹在他身上闪烁的画面格外刺眼,在火车经过时他仍然只是淡漠的看着它离去,栅栏升起时我已经走到了他的後面,而他这次只是对着离开的火车发愣了一下,我正要和他并肩时他也刚好迈出步伐。
这是我第一次亲眼看到他走过平交道。由於是第一次看见,所以总觉得特别稀奇,也就没上前向他搭话了,隔着三公尺的距离悠悠走在他身後,发现他好像长高了,不若第一次看见他时那种青少年的柔弱,运动使他的身体看起来健壮了许多。
我在他身後一直跟到和他不同方向的岔路才悄然转向,有点不舍的回头看了一下少年的背影,感觉很微妙啊。好像被发现了但当事人却装作不知道的感觉,居然有点沉闷而非紧张。
回到家里後内心的情绪和脑中的思绪还在百感交集,我懒洋洋的把手伸进书包里摸出手帐,随意的写了一下关於少年今天的事情。常听大家嚷嚷阿姆斯壮在月球的一小步,是人类的一大步,我觉得这和少年今天跃过平交道的瞬间有异曲同工之妙,虽然只是对我来说,而非六十亿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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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在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件事分享给其他人,但一方面觉得自己会被否认,或是说成喜欢上少年,另一方面却又想把这件事当成自己的小秘密。所以我决定先试探一下他们的反应再说。
然而当我对小山和其他有人问起,「如果你看到有个人一直站在平交道前,就算栅栏升起後也不走过去,你会怎麽想?」大部分的人答案都是偏向「那个人有问题」,让我觉得很气馁。
又或者我一直在无形中欺骗自己,骗自己说少年没有问题。
刚开始我的第一反应是,「为什麽?」为什麽不走过平交道呢?纯粹的好奇心,而非立即评断他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太一样,这麽轻易的就因为一些略微偏颇的举动而判断别人的好坏是一件非常失礼的事。
还记得小时候听到人家说其他人坏话的时候,天真的孩童时期总是在当下就选择相信,不假思索的相信。回到家後我就会把听到的话分享给妈妈,有时候是说谁很坏、有时候是说谁很好,然而在这个时期,我的妈妈就已经开始告诉我:「偏听则暗,当你不知道的时候,最好还是观察後再决定自己要不要相信其他人说的话比较好哦。」虽然那时候我根本无法贯彻妈妈的教育理念,小孩子就是太过单纯。不过长大後这番话就像烙印在我脑海里一样,让我变得少说多做、少批判多观察。
所以我决定在我自己知道少年究竟是怎麽想的之前,还是不要分享给其他人知道的好。不然大家肯定会开始劝我不要浪费时间在一个举止奇怪的陌生人身上,之类伤人的话。
文化祭的交班休息时间,我和三两个好友一起逛校园店面,发现少年装扮成殭屍的模样在走廊晃来晃去做宣传,殭屍妆意外地适合他这个老是面瘫的家伙,我对他笑了笑表示打招呼,不过他只是呆滞又面瘫的看了我一眼就撇过头了。
所以我们没有光顾他们班的鬼屋。
小山在晚上的篝火晚会对大岛君告白了,远远看过去大岛君像是接受了,两人腼腆地牵起手来钻到环绕着篝火的人群内圈开始跳交际舞,没有舞伴的人,像是我,就是外圈不断换舞伴的可怜人。
本来以为少年不会参加这种小小联谊性质的活动,毕竟他生来面瘫,好像对什麽事情都很冷淡的样子,虽然面对他朋友的时候好像不会这样,可是我就是对他有偏见,谁教他对我就是没有表情过。
不过我在转圈之余瞄见了相距约十人的他。少年的嘴角挂着浅浅的笑,但是我分不清楚那是他愉悦腼腆的样子,还是礼貌性的微笑。就在我们越来越接近的时候,还差三个人的时候,他被和他跳舞的女同学拉走了,我原本在脑海中想的一连串疑问也随之飞散。
我想我大概一辈子也解不开那些谜团了。
之後的日子也就如往常般过了。对於他在篝火晚会上被女同学拉走的事我有点耿耿於怀,所以就自己单方面的生闷气,虽然我们连「不熟的朋友」都称不上,但我总觉得我已经是他的朋友了,大概是一种粉丝心态在作祟。
不知不觉这学期也就这样过了,寒假的时候我很少遇见他,虽然还是有在平交道前遇过他几次,穿着便服的样子似乎别有风味,毕竟那也算是不一样的少年,即使没什麽品味可言,但是T恤牛仔裤永远是最保守的穿着。
有时候我会和少年闲扯两句,也问过他的名字,非常礼貌的先报上自己的姓名才询问,不过他通常不是句点我、敷衍我就是乾脆无视我,害我老是唱独角戏,每次的结尾都是我瞪他瞪到眼睛乾得快掉出来了。
寒假期间小山常常会拉着我去看大岛君练习打球,去的时候通常也会看见操场另一端在做田径队练习的少年,而我和之前一样,把大多数的目光都放在努力练习的少年身上了。直到後来小山发现我老是在偷看田径队练习,开始穷追不舍的逼问我。
秘密这种东西真是太沉重了,尤其是只有一个人承担的时候根本无法坚守,所以我简单的对小山描述了我和少年相遇的过程和偷偷观察少年的怪癖,心里不断默念着「不要让小山变脸」的咒语。
想当然尔,小山不受咒语控制得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始劝我不要和「那种行为怪异」的人有关系比较好,还顺便攻击我默默养成的变态偷窥行为,不过我个人声称自己是他的粉丝,毕竟看着一个人锲而不舍的练习和他的成长过程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更何况是个像谜一般的少年。
大概是受了我的影响,後来在我偷偷转移目光的时候,小山也会顺着我的头微小的转向而跟着往那个方向看去,然後我就像只被抓到在偷腥的猫一样讪讪地给她一个笑容,两人之间的默契不言而喻。
能把自己埋藏在心里的秘密说出来,尤其是和最好的朋友分享,真的会让人如释负重啊。还好即使小山嘴里嚷嚷着要我停止这种行为,却也仍会给我一种精神上的支持,让我再次体会到有好朋友真好。
分享了自己的小秘密後情况其实也没什麽改变,只是多了一个人常在你耳边碎碎念,虽然听久了很烦,不过我很快就学会如何对自己好友的话充耳不闻了。大脑像是灌了过滤垃圾对话的电脑一样,会在应该启用软体的时候自己启动,即使坏处是当下脑子会有点空洞,但是这个软体的确挺实用的。
过年的时候我有在庙会遇见少年,毕竟我们住的地方似乎没差多远。他的身边陪伴着几个学校里常见的人,其中不乏有女生,和我一样也穿着象徵传统的和服,有说有笑的,少年的笑容没有之前那麽平淡,眼里似乎也饱含着对新年充满期许的光芒。
神社前每年都挤满了人,今年当然也不例外。我依然是和三五好友们过年,不一样的是有些人携伴参加,而她们的男伴又再呼朋引伴,让我们的小团体顿时变得好庞大。
我在拿小米酒的时候碰见少年,他愣愣的看了一下我,正当我以为自己又要被无视的时候,他笑了,淡淡的笑里带着暖意,「新年快乐,你今天很漂亮。」那是少年第一次对着我笑,小米酒的酒精烧得我全身发烫。
在这寒冷如昔的冬天里,今年格外温暖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