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急诊室医生替静熙包紮好伤口,两人双双步出医院,殷远的脸还是紧绷着,陪伴在她身旁,显然毫无迳自离去的打算。
横亘在彼此之间的沉默,占据了太久时间。就在静熙打算向他道别时,殷远似乎考虑了许久终於得到结论,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味。
「……这样下去可不行。」
「你说什麽?」静熙不懂他所指为何。
「我决定了,就从今天开始,我要到你家附近找房子,最好能跟你住同一栋公寓里。让你一个人住,我实在没办法放心──」说着说着,殷远发现她没有跟上,便纳闷地转身回头一望,「静熙?」
只见她伫立原地,低垂着眸子,彷佛在思索些令她困惑的问题。
「静熙。」殷远又唤了她一声。
「你走吧。」再出口,却是听来伤人的切割。
「咦?你要我走去哪?」
「随便哪里都行,」静熙深呼吸一下,清晰地说:「只要远离我的生活就好。」
「你……就这麽讨厌我吗?」喉间乾涩地挤出这句话,殷远觉得心灵很受伤。
静熙默然半晌,然後说:「我不想再见到你。」
否则他极有可能在她眼前变成一具屍体……
但,她无法对坦诚地直接对他说出这点。这原本就不该是他的烦恼。
「因为你讨厌我,所以才不想见到我吗?」殷远向来不愿接受语焉不详的打发说辞,宁可追根究柢,尽管最终的真实不是他所乐见的。
「……」静熙心里明白,当下最简单的做法是毫不犹豫地将头点下,如此就能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然而,她的乾脆却在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能诚实地缄默着。
「我知道我除了这张脸勉强还能看,个性上真的一点也不讨喜,所以会跟我培养出长久交情的人,不是容忍度超强,就是他肯定也是怪咖。你要跟我断绝往来,我也不会怨你,但是,请让我知道你的理由。」
静熙抬起头来,朝他说话的方向看去,平静地道出她由衷的企盼:「我只想看见你活着,在没有我的地方好端端地活着,长命百岁。」
话音甫落,却出乎意料地让一双手臂激动地纳入暖热的怀抱里。
「呵,静熙,我告诉过你,以前我生过一场大病,所以我并不是跟长命百岁太有缘的人。可正因为我每活一天都像是幸运捡到的,才更清楚什麽叫作『好好地活』。」
「殷远,你别傻了。我今天受的伤还不能让你清醒吗?跟我走得太近,你会连活着呼吸都有问题……」她低叹着说。
「我才不管那些。」对,他承认自己就是恣意妄为。而今天有人敢动他喜欢的女人,他也不怕天翻地覆地大闹一场。
「你当然可以不管,因为那本来就与你无关。但是,我没资格说这种事不关己的话……我能做的,就是别让我身上燃着的那把火一路延烧到你身上……」她一边说,一边伸手抵住他,想挣脱彼此之间过份亲昵的接触。
殷远不打算让她如愿,拥抱着她的力道不松不紧,却只容她窝在这一小圈天地里,「静熙,我是在生死边缘打滚过的人,连死神都拒收呢,所以别替我担心。无论你相不相信,我确实真的有能力可以保护你。」
「我是不信。」静熙说完倔强地紧抿着唇,指甲深深地陷入细嫩的掌心里,心湖波涛顿起。
距离如此之近,他身上总带着的那股青草淡香,温柔地围绕着她。感觉莫名安心,却令她更加怵心地不时怀疑着,是否下一刻便会在无形杀机中消逝无存?
「其实,知道你把我推开的原因,我觉得很高兴。」
「高兴?」
「因为你担心我,所以才不想看见我出事……」殷远的浅笑声在她头顶响起,「我不希望你处在恐惧中,可是这份恐惧却是因为我,我能不开心吗?静熙,你应该知道,我不是在幸灾乐祸,而是──」
「我什麽都不知道。」静熙倏然出声打断他,压抑着内心那份陌生起伏的情绪。
就在这时候,「叽──」异常刺耳的刹车声响窜入二人耳中,一辆左前轮爆胎的轿车正朝着他们俩所在的人行道上疾冲而来。
「快走!」静熙倏然一惊,抓紧他的手就要往旁边闪躲。
然而,殷远却双脚生根似地站在原地,任她紧张万分地徒劳拉扯,仍旧动也不动,甚至将她一个翻转、从背後搂着她,让她直面那辆失控的汽车。
「殷远!你在干嘛──」她几乎惊叫起来。
「好好看着,静熙。」殷远却是令她惊诧的镇静,「这就是藏在你心里的恐惧吗?如果是,那你可以哭泣、可以无助,但就是永远都不要从它面前逃开。」
「我从来没有逃……」
「但你想过,对吗?一旦有了这个念头,你就算逃得累了,也得永远逃下去……你认为付出这样的代价,值得吗?」
他说话的声嗓是这麽轻淡柔和,敲进耳中却铿锵有力,令她不禁浑身发颤。
「静熙,别怕,有我陪你。你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我不是一个人……我不是……
尽管她看不见,只能凭着飙划过脸上的风压和愈渐刺耳的刹车声,来测知汽车迅速拉近的距离,但他绕响在耳畔的话语似乎生效了,於是,她只是眨了下眼,屏息等待接下来会发生的、预期中或非预期的一切。
下一秒,她听到轮胎爆开的声音,视力无碍的殷远则是清楚瞧见了,那辆轿车的右前轮让一支飞刺而来的餐刀插中而爆破,因此改变了冲撞的轨迹,最後撞到路边的电线杆。
事故地点与他们俩的位置只有不到五公尺的距离。
而邻近某间餐馆的户外餐桌上,一个看似寻常上班族的中年男人,不动声色地朝投来视线的殷远微微点了下头。然後估量着暂时没他的事了,便悠哉地卷起杂志离座走人。
啧,出手得这麽慢,是想炫耀范姜保全对保镳的精准度训练有素吗?殷远暗自腹诽着,难免饱受虚惊地呼出一口长气,可他也没忘记怀中人才是他更应该关心的。
「静熙,你还好吗?」
「……嗯,很幸运还没死。」静熙摩挲着双臂,语气中掺杂了嘲讽、苦涩,以及一丝丝开始萌芽的了然。
「为了庆祝我们死里逃生,再弹一次《月光》给我听,好吗?」殷远紧搂了她一下,趁机提出要求。
「你就不怕再有类似的『意外』发生吗?」
「呵呵,我们俩结伴一起走,都不再是单独一人,还有什麽好怕的?」
就这麽一句轻描淡写又理所当然的陈述,安抚了她的心,祛除一切忧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