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冲!冲!我一定要成功!
冲!冲!冲!我一定要成功!曾晓欣边跑边给自己打气。
失业至今七个月,好不容易才让她找到一份糊口的工作,她怎能在上班的第一天就留下迟到的纪录呢?
「台湾文物保护自助协会」,光听名称,就知道是个有内涵、有文化、有意义的民间团体机构。
虽然她谋到的不过是小小的行政助理职务,可她一点也不敢掉以轻心呢!
经济不景气,公司倒闭的倒闭,裁员的裁员、满街都是失业人口,她能幸运的找到一份工作,也真要感谢家里的神明保佑。
算算,毕业迄今,整整五个年头过去了,她所换的工作加总,光手指、和脚趾头也不够数,经常入不敷出、寅吃卯粮,全赖做庙公的老爸接济,否则她连万把块的房租也付不出来。
想到她那群死党,如今不是嫁入豪门当少奶奶,就是商业界的女强人,而她曾晓欣却仍是一事无成的职场游魂!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有够窝囊的了。
不是她不够打拚,而是被幸运之神忽视的可怜人。有道是:努力不一定成功,但成功一定是靠百分百的努力。这是她遭受挫折时,紧抱的信念,为自己打气。
七拐八弯的,宛如跑迷宫似的,曾晓欣终於脸红气喘的来到一幢陈旧灰暗的国宅公寓前。
抬头仰望……天哪!想到要徒步爬上七楼,她就一阵脚软。
唉!会把办公室设在这种屋龄起码超过二十年以上的老国宅,用小脑想,也知道该协会有多穷了,难怪薪水给得有点……少。算了,时机歹歹,能有个工作做,领点微薄薪水,已经要偷笑了。曾晓欣轻叹。人,要懂得适时弯腰的道理。
一口气冲上七楼,气喘如牛的瘫靠在狭小的楼梯间,正想再换口大气时,紧闭的铁门「哐啷」一声自动打开,她抬眼一瞧……一个顶着稻草似的乱发,身材瘦削、个头不高却散发着浓厚的书卷味,脸上还戴了一副粗边黑框眼镜,手上拎了个公事包,看上去是位学者型的男人。
只见他神色凝肃的走了出来,然後又拉上大门,锁上铁门……
「龙教授?」曾晓欣讶然低唤。
原来这位男士正是「台湾文物保护自助协会」的主事者—龙教授,亦是录用曾晓欣的好心人。
「曾晓欣?你来了!?好,快跟我走!」匆匆越过曾晓欣,龙教授一阵风似的冲下楼去。
「教授、教授……」她尖声喊道。
可怜的曾晓欣连气都还没喘过来,便又莫名其妙的尾随着龙教授跑下楼去。
才跑出大门,便见龙教授弯腰钻进一辆看似该退休的福特天王星的车子里。
「龙教授,等我一下。」她又急又喘的大叫着奔跑过去,才一钻进车子里,屁股都还没坐稳,车子便如箭般疾冲而出。
「哎呀!」一个不小心,她的头狠狠的撞上挡风玻璃。
「对不起,有没怎麽样?」龙教授连忙道歉问道。
「没事。」按揉疼痛的额头,曾晓欣回答。
打量龙教授脸色紧绷的样子,她忍不住好奇的问:「教授,你这麽急,赶着上哪儿?」
「桃园中正机场。」龙教授一边回答,一边紧握着方向盘,脚下猛踩油门,拚命三郎似的在马路上狂飙。
「哦!」她也不多问,只是使劲的捉紧车门。
大概是赶着到机场接人,怕耽误了接机时间,龙教授才会这麽不要命又不守交通规则的飙车吧!曾晓欣心想。
铃!铃!铃!
突然搁在後座的公事包发出声响,龙教授伸手向後拿出手机来。
「喂!我人在路上了,好……管理委员会的代表都到齐了,乡镇民代表也来了……好好,班机延误两小时……好好,知道了,我马上到。」
放下手机,龙教授犹如赛车好手般的穿梭在拥挤的车流中,半晌,陡地发难,激动的近似咆哮道:「你看报纸没?」问完,他也不等曾晓欣的回答,径自又说下去。
「他们连台湾的最後一块净土也不放过,居然要在花莲建火力发电厂!」他气愤的捶了下方向盘。
「政府一面高喊心灵改革,一边却又和财团利益挂鈎,美其名是地方基层建设,骨子里干的都是破坏自然生态的勾当,再这麽搞下去,台湾还能住人吗?」
劈哩啪啦的一长串,喷得曾晓欣一头一脸口水,基於礼貌,她悄悄的擦掉脸上的口水,敷衍的支吾应道:「呃……是……是……不能住人,花东海岸绝对不能被破坏……」
不是说要到机场接人吗?怎麽会和环境保育扯上关系呢?她不解的顺了顺一头短得不能再短的头发。
「在花莲盖火力发电厂?不是盖休闲饭店?」曾晓欣纳闷了。
龙教授转头,莫名的瞄了眼曾晓欣。
「不是说要去抗议官商勾搭破坏自然生态?」见龙教授也是一脸问号,她停住,眼角一扫,猛地发现龙教授连闯两个红灯,再来一个急转弯,直飙上高速公路,却仍口沫横飞的挞伐着。
漫駡间,龙教授一边猛按喇叭,一边拚命超车,还掉过头来,当她白痴似的问:「你懂我的意思吧?」
「呃……呃……懂、懂……」她连忙点头。现代人说话,十句话里有九句是问「你懂我的意思吧」?活像当别人都是笨蛋似的!
去!不懂又怎麽样?你枪毙我好了,曾晓欣在心底嘀咕着。
偷偷擦掉脸上的口水渍,虽然对龙教授的批评深感赞同,但曾晓欣暗地还是觉得刚嫁给老外的港台甜姐儿梁咏琪几年前唱的洗脸,要比龙教授的口水洗脸来得卫生多了。
好不容易逮到插话的空档,她立刻微笑的问:「教授,您上机场要接什麽人?」心底却不住的想,龙教授一直批判别人这麽不守法,可他自己爲什麽也不遵守交通规则呢?就因爲他赶时间吗?
「接人?谁说我要去接人来着?」他讶异的扬眉。
「呀,那那……」她一时语塞。
对喔!到机场一般不是接机,就是出国了。瞧龙教授也没有出远门的样子,他又说不是去接人?那……哈,那一定是送行了,她又自作聪明的想。
「那您是去给朋友送行的!」
「我是去示威抗议的。」
啊!示威抗议?曾晓欣猛地坐直身子,杏眼圆睁的喃喃重复:「示威……抗议……」这下可新鲜了,一向只在电视上看见的群衆运动镜头,不久後即将在她面前上演,怎不教她感到新鲜、兴奋,外加刺激呢?
「是的。」龙教授侧头瞄了一眼满脸惊奇的曾晓欣。
「你知不知道国内的科技龙头翔翰集团?」
「知道呀!」她点头道。
拜托!他以爲她是生在古代或深山里的人类吗?那麽高知名度的跨国财团,她会没听过?这位龙教授也太瞧不起人了,论起别的绝活,她曾晓欣铁定没有,可说起谈论八卦消息,她是最灵通的了。
前阵子某家出版社不是才推出台湾科技巨人,也就是翔翰集团创始人王景培的自传吗?听说书甫推出便荣登畅销书排行榜!书中有关两岸三通,企业联盟的经济新体制观点,还在报章、电子媒体上引起热烈讨论,至今仍方兴未艾呢!
至於翔翰集团第二代接班人王明伟,更是轰动全台的热门话题人物,他的妻子与偶像明星的绯闻,以及後来的千万离婚诉讼案,在去年几乎烧掉台湾半个天空,其轰动程度远远超过政治人物的口水战、桃色新闻。
其中最呛的莫过於王明伟是同性恋、不能人道的小道传闻。这一八卦消息差点炸毁掉所有爱慕王明伟的女性的美梦了……
说到这,她不免又想起自己也曾去翔翰集团应徵过工作,只可惜时运不济,还没见到主考官,就因乱闯进办公重地而被「轰」出门去。
这时,她不禁又要猜想那王明伟到底有何魅力?竟能迷倒衆名媛淑女?
倏忽,龙教授又愤慨的搥了下方向盘,轻微响声猛地拉回了曾晓欣漫游的思绪。她转头看去……
「这次的综合开发案,不但强行徵收土地,还要拆掉近两百年历史、已列爲古蹟文物的慈佑寺。」龙教授口沫横飞、激动异常。
慈佑寺?最近有关慈佑寺的消息可是热门得不得了,到处都有人在报导、谈论。而她老觉得耳熟,却又偏偏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在哪里听过?曾晓欣扬起柳眉,不解的想。
「我们绝对不能再沈默下去了,爲了保住台湾剩下的这点文物,协会率先发起抢救古蹟活动,同时号召了许多有良知的文化工作者,结合当地民衆的力量,共同爲扞卫文化而战。」
噢!多麽伟大的胸襟抱负呀!曾晓欣感动得一塌糊涂。
「翔翰集团的总裁王明伟,今天将自美国度假回来,爲了表达我们保护文物古蹟的决心,决定到中正机场向他抗议。」
原来如此,曾晓欣恍然的点头,一边看向车窗外,车子已开过泰山收费站了。暗地里她还在思索着慈佑寺……究竟在哪儿听过呢?
兀自苦思之际,口袋里的手机哔哔二声,她连忙低头一看,是老同学梁亚菱讯找她的简讯。
於是曾晓欣转头朝龙教授涎笑道:「嘿,对不起,教授,可不可以借你的手机用一下。」使用预付卡太贵了,为了节省支出,她都会厚脸皮的跟人借手机。这是个不好行为,她也知道,可是谁叫她的荷包太薄,只得干着借手机这勾当了。
「喏!拿去。」龙教授大方的递过手机。
「谢谢教授。」接过手机,她俐落的按键,几乎是立刻……
「喂!黄脸婆,你找我呀?」
黄脸婆梁亚菱是晓欣的手帕交,今已嫁入豪门做商人妇,去年还生了个胖小子,从此过着相夫教子的幸福生活。
「晓欣,你阿爸哪儿有没在帮小孩收惊?」电话彼端传来焦灼、急促的声音。
「应该有吧?!」曾晓欣没把握的回答,紧接着又问。
「你儿子怎麽了?」
「我也不知道,小宝又吐奶又发高烧,一直哭闹个不停。」
「喂喂!小孩生病是要找医生治疗,不是给庙公收惊耶!」她哇哇大嚷道。
「医生看过了、药也吃了,可总是不见好转,我婆婆来看小宝,说小宝可能受了惊吓,叫我带他去找‘先生嬷’收惊。」初次当妈的梁亚菱早已急得六神无主了,这会儿只要有人给意见,她都会照办,只求儿子快快痊癒。
「‘先生嬷’?拜托,这年头哪来的‘先生嬷’呀?都什麽年代了,还这麽怪力乱神的!」曾晓欣猛翻白眼的嘀咕。
虽然她阿爸是做庙公的,可她一点也不迷信。
「黄脸婆,好歹你也是个知识份子,干嘛跟着你婆婆迷信这些有的没的?」
「你还没当妈,不了解做妈的心情。只要是爲了小孩,即使上刀山下油锅,她也会拚老命去的。何况,这世上有很多玄妙的事情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反正我带小宝到你爸哪儿收惊後,再带去给医生诊治,双管齐下,我才能放心。」
「那到底是收惊有效?还是医生有效?真受不了你。」曾晓欣又翻了个白眼。
提到阿爸,她才想起自己也好久没回老家看阿爸了。
唉!都是失业惹的祸。
「唉!你别不信邪,你阿爸到底会不会收惊?」梁亚菱焦急的再问。
「拜托!我阿爸是庙公耶,哪有庙公不会收……」
「惊」字还含在嘴里,车子却「嗤」的一声猛地煞住,然後只听到一句简短的命令:「到了,下车。」一丢下话,龙教授便推开车门,迳自朝人头钻动的入境大厅跑去。
「喂喂……教授……教授……」握着手机,曾晓欣也飞快的下了车,一边大喊不休。
「曾晓欣,你到底在搞什麽飞机?」话筒另一端的梁亚菱也扯着嗓门尖嚷。
「你怎麽知道我正在飞机场?」曾晓欣乾脆拿着手机边跑边和梁亚菱通话,一路上引来不少奇异的目光。
「亚菱,我现在有事,晚点再和你联络。」
「不行,你还没告诉我,你阿爸那儿有没帮小孩收惊?」
「有啦、有啦!」曾晓欣敷衍的回答,人也来到了入境大厅。
「那好,晚上我就带小宝到你阿爸的庙里,给他收惊。」
「可是我不知道我阿爸他……他……咦……我阿爸他……」曾晓欣陡地停住脚步,讶异得张大嘴巴,阿爸他……他……
「晓欣,你阿爸怎麽了?晓欣……曾晓欣……」话筒一另端的梁亚菱已快失去耐性。
那……那个头绑白布条,脚穿木屐,手里还提着桃木剑的黝黑老汉,不正是她那个做庙公的阿爸……曾旺吗?阿爸没事跑来机场做什麽?
「晓欣……曾晓欣……」
「黄脸婆,回头我再跟你联络。」语毕,「啪!」的关掉手机,曾晓欣拔腿疾跑向拉着白布条下黑鸦鸦的人群,毫无淑女形象的嚷喊:「阿爸,您跑来机场做啥?」
乍然看到女儿出现,曾旺也吓了一大跳,脱口而出道:「我来抗议!」
抗议?阿爸也来抗议?@#$%……曾晓欣登时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