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烈火狐仙(中篇小說) — 第三章

就在我伤势快要痊癒的时候,我的女友浣伊来找我了。那天我依然是狐狸的外表,正和居士在打坐共修的时候,外面有人敲门了,居士正在入定,似乎没听见敲门声。我听见了,直觉敲门的人定是来找我的,应该不是雷神少年,这些天雷神少年都没再出现,要抓早就抓我了。我跑到庭院墙上,发出吱吱声音,敲门的是一位少女,约莫十五岁,长的甜美可爱,我认出她是浣伊,我跳到她手上,她看着我,「这些天你都在干什麽了?也没回来,让我好担心。」浣伊语带责备。

「没事,在出任务的时候被雷神打伤,是这户人家的男子救了我,我的伤已好的差不多了,在想过两天就回来,你来了,那就今天回去吧!」我说。

「也该谢谢人家。」浣伊说。

「是,就不知道他要些什麽礼物?」我边想边说。

「也不就是凡人而已,送他些金银珠宝贵重的物品,聊表心意,足够矣。」浣伊说。

「可偏偏救我的这人,他清心寡慾,金银珠宝他是不收的。」我说。

「是喔,如今这个人间正逢乱世,居然还会有清心寡慾之人?真稀奇,我要去看看。」浣伊说完,又敲了一下门。

就在这时,木门突然被人打开了!开门的人正是那位居士,浣伊在看见他之後,也惊讶了那麽一下下,『这人看着面善,和我所见过的人类不太一样。』浣伊毕竟年岁较轻,在发呆两秒之後,对居士笑笑,笑容就像邻家女孩一样,带点少女稚气。

「谢谢你救了烈火,请问您高姓大名?」浣伊问。

居士微笑,一会儿才说:「我名叫陈晨。」陈晨说完低头对我说「原来狐兄你叫烈火啊!这名字真适合你。」

「烈火的毛色是火红色,叫烈火当然适合他,不过他的个性却一点也不火。」浣伊笑眯眯看着我和陈晨说。

「嗯。他是个外热内冷的家伙。」陈晨看着我说,像在调侃我。

我瞪了陈晨一眼,他倒也不生气,望着我的眼神,和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温柔又慈悲,我想我会想念他这个人类的,他怜悯我的眼神我很爱看。

他并没有舍不得我就要和他别离的表情,洒脱似的,就像大觉者无情之中带点淡淡的有情,我反而有些失落,原来就只有我觉得和他相处的那些天很快乐,他倒跟平常一样。唉,有点小失落。

「很感谢你救了烈火,我这儿有五百两银票,想答谢你。」浣伊说完把手中的银票往前伸了伸。

陈晨却没要收的意思,「我只是遵行施恩慎勿念,受施切莫忘的教条,我已经忘了这件事,你无须谢我。」

「咦?」浣伊不太懂陈晨的意思。

『看吧!就跟你说他不要钱,你还不信?』我用密语回浣伊。

「你对烈火的救命之恩,虽然你说你忘了,我浣伊对救命恩人的恩情是不会忘的,我叫程浣伊,住在百里外的苜蓿山上,恩人以後若有任何困难,尽管到苜蓿山来,我一定尽我所能帮你的。」浣伊说的诚恳,一种大家风范的气度,让人有种她既能说这样的话,就有能力应允对方任何要求的感觉,陈晨觉得稀奇。

「谢谢你,如果你执意要谢我的话,有空经常带烈火来让我看看就行了。」陈晨在深思熟虑之後,才说出这麽一句话,虽说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这可是他第一次主动说要再见烈火。他有在修行,修到对一切事物不执着,对钱财、物欲、情感,都看的淡淡的,这样的状态已经停滞有一年了,老是上不去,难道就这样修到这里为止吗?陈晨一开始很苦恼,久了,也就不管它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呗!和狐兄烈火共修的六天,他发现那种停滞不前的境界,有银瓶乍破水浆迸,快跳脱出来的感觉?狐兄一定不是凡狐。陈晨想。

陈晨和烈火一样,都对一起相处的那十天,有着美好的感觉,和狐兄相处的那段日子,一直以来心中空荡荡的空虚感被充实了,如果有缘,他是很乐意再见到烈火的,但他的个性不那麽外放,不过就那麽一句话,已经是他过於热情的表现。

浣伊看向我,「我当然会去看他的。」我用狐语说。不知道陈晨听不听的懂?

浣伊笑。「看来我们家烈火,很喜欢你呢!」

「是吗?」陈晨说。

我则是一脸屌屌的,不想承认浣伊的话。

「狐兄真的喜欢我?」陈晨一脸不确定问。

浣伊笑翻了。她最了我,百分之百确定我喜欢这个人类男子,是单纯地喜欢。

「别看他不理你,他这是装的,烈火只要遇见不喜欢的人就冷冷的,可若遇见喜欢的人,他就偏要让他喜欢的人讨厌他,很奇怪吧?」

这次换我瞪浣伊了!她怎麽这样说我?我有让浣伊讨厌我吗?没有吧!

「胡说!」我吱吱吱抗议。

「是喔,这样表里不一,不太好喔。」陈晨弯下身笑笑地看着我说。

「你还不是一样冷冷淡淡的,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我用狐语回,管陈晨听不听的懂。

陈晨听了,没有说话,可他在那一瞬间看我的表情,让我觉得,他听的懂我的狐语?

「我说对了?不然你怎不说话?」我问。

「是的,我是活在自己的世界里,这样也不太好,我会记住狐兄的话,稍稍多放一些注意力在这人间。」

他真的听的懂我的狐语!?这次换我无言了。

然後他给了我一个慈爱的笑容,那种慈爱,我实在说不全那是什麽,反正是慈悲就是了。

浣伊和陈晨行礼之後,就转身离去。我坐在浣衣肩上,眼睛就这样目送着陈晨,直到看不见他为止。

他也目送着我,眼里已没有刚刚的慈爱,反而是一种空洞的感觉,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舍不得就这样和我断了音讯,虽然他故作不在意,但我还是看出来了!我觉得很高兴,我总算不是自作多情,我以为只有我单方面喜欢他这个人类,是很单纯的,我已经有女友浣伊了。

他瞬间失落茫然的眼神,无意识短暂的出现,稍纵即逝。我想他自己并不知道吧?因为快的连一秒钟也不到,应该是他无意识的反应。他那一秒钟不到的眼神中,像忽然有人从他身体里撕扯出一块东西,快速分离而去,那种痛的眼神,我不知道它是什麽?只是一直在我脑海中回味,一直回味。

那是他对一只红狐的感情。

和陈晨道别之後,我并没有马上去找陈晨。我忙着修我的八十劫,後三十劫很难修,很多关卡都是一气呵成式的修法,我忙翻了。想着等我修完再去找陈晨吧!反正我修炼速度挺快的,只是我有点懒散,喜欢慢慢来,要不然我才不会让飞专美於前,每次飞考试成绩总是赢我。在忙着修炼的时候,每当我感到辛苦时,想先放弃以後再说,我总会想起当初我以狐身站在窗台外,瞅着陈晨为了雕刻好一尊佛像,把自己完全忘记,融於每一刀、每一划的当下,那样专注的神情,好美-----,好像一个大菩萨,用刀子在雕祂自己,雕那尊木头的祂自己。心中有佛,举手投足皆是佛,木头佛像是陈晨的灵魂分身,陈晨在雕刻他自己心中的佛时,那种神情美丽又庄严,我很羡慕他这样的态度。每当我修炼非常辛苦,想要放弃的时候,只要想到陈晨那庄严的神情,心中总马上能涌出力量,继续撑下去。这是一条我选择的修炼道路,辛苦我也欢喜受。我很怀念和陈晨共修的那间和室,非常怀念,有时候在怀念的时候,恨不能立即飞去看陈晨,可我偏要把八十劫修完,因为我後来知道雷神少年仍然在人间到处寻找我的踪迹,他好像一定要找到我,把我除掉他才放心。可恶的雷神少年,我已经记住你了!等我修完八十劫,得到天帝的认可,授得仙籍,我第一个找你算帐!你也只不过是个见习法师,忙着在人间斩妖除魔,做许多和修炼无关的俗务,忙的焦头烂额,修行时间被压缩的很少,等我证得果位,你应该还是没有多少长进吧?哼哼!我迫不及待,与你见面呀!雷神少年,你等着,风水轮流转,咱们山水有相逢。

当我再见到陈晨的时候,他变很多,我几乎快认不出他了,那个当初令我喜欢的陈晨已经不见了,现在的他一脸胡渣,衣着有点破烂,并且断了一只胳臂,整个人看起来意志消沉,好似对这个世界不再关心,无神的表情。

我刚修完八十劫,终於获得仙籍返回天家,我之所以回来人间,是要帮浣伊解任务,也不过才分别两年多,凡间就变很多,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死了很多人。好不容易瘟疫终於平息了,隔年冬天,天气异常酷寒,温度是历年来最低的一季,那一季冻死了不少百姓,因为长期恶劣的天气,农作物歉收,从去年开始就没有收成,今年情况更惨,大批饥民涌入寻常百姓家翻箱倒柜,抢粮抢食物,要不到食物的饥民,甚且有人吃人的惨剧发生。人类在极端恶劣的生活条件下,为了生存,道德礼教全都抛弃,以最原始的面目过着和禽兽相差不远的日子,还真的是乱世哪!

我见到陈晨的时候,并没有马上认出他,不过他似乎认得我,原本一双死灰、不关心这个尘世的眼神,在见到我之後,死灰的眼睛慢慢有了反应。他先是静静地盯着我瞧,眼神之中带着疑惑,他还是一直看着我,然後,他的眼眶变的潮湿,却没有流下泪来。我慢慢走到他面前,以男子的形象,静静看着他。我觉得我在看他的时候,我的眼神好似两年前狐狸形象的我,坐在浣衣肩上,要和他离别时,那样看他的眼神。我就是觉得我是那种眼神,彷佛另有一个我在远处,以旁观者清的角度,观照着我和陈晨的再次相遇。

「你来了?我就知道我一定会再见到你,你终於来了,真是太好了!」他面带微笑地说,似乎十分高兴再见到我。

我有点受宠若惊,他那种过於满溢的情感,和上次的他,差很多。

他继续对我说,带着自言自语的表情,「两年多的岁月,我的修为一直没有进境,甚至逐渐倒退。当我在入定的时候,我感觉到自己的灵不断的往上飞升,在飞到一定的高度之後,便再也上不去了。我努力地想上去,想突破这个瓶颈,却总是有一个影子从我心中浮现,它阻挡在我修炼的路上,模糊又黑暗,我一直看不清那团模糊的影像到底是什麽?我以为我走火入魔了,我跟自己说且不要管它,一切皆是妄念。之後确实好多了,我的修炼因此突破了几个境界……我也雕了许多佛像,给乱世中的人们心中有所慰藉,上个月相同的瓶颈又来了,还是那道相同的影像挡在我面前,我愈不管它,它愈占据我的内心,我看着它变成了我的心,变成了我心的一部分,我想看清影像的真面目是谁,却看不见,我像个魁儡一样被那影像摆弄,我大喝一声!从禅定中出来,跑出室外,我努力奔跑,撕裂衣服像个疯子似的奔跑,影像和我的心紧黏在一起,彷佛我出生的时候,在母亲肚子里,胚胎还未成形时,它就存在於我的意识之中,是无法摆脱它了?它似乎跟我同生同死?同生同死?难不成非得要我死,我才能从中获得释放?我并不怕死,因为我知道死後的世界,我从仓库里拿出一把长刀,用力往我的左臂砍去,在剧烈的疼痛当中,我快速瞥见了那影像,在影像之中,我看见一张模糊的女人的脸,一张我从没见过的脸,虽然我没见过她,但我知道我应该要认识她,我想见她,想认识她。

从此之後,我便云游四海,用神通帮人治病,人们见我邋遢的外表,没了一只臂膀,愿意搭理我的没几个,我也不在意,佛度有缘人,一切随缘。今天见到了你,让我想起了她,你认识她吗?」他问我。

我呆了一呆,不知道他到底在说什麽?我可是男的,又不是女的。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麽?」我老实回答。「你是陈晨吗?你变很多,我几乎认不出你。」

「我是陈晨,你是?」他往前靠近一点,试图把我看仔细,然後他用失望的语气对我说:「你不是她,对不起,我认错了。请问你是?」

「我叫烈火,记得我吗?」

「烈火?那只红色的狐狸?」

「你还记得?」我笑。很高兴他没忘记我。

「你是狐妖或是神狐?」

「两年前是狐妖,现在则是神狐。」我说。

「恭喜你修成正果。」

「谢谢。」我说完,怜悯地看着他,现在变成我用怜悯慈悲的眼神看着他,两年前他也曾用相同的眼神凝视着我,还真是风水轮流转,角色对调真快。

他用仅剩的右手拍拍身上的灰尘,站起来,表情自然地好似他仍是有一双手的样子,跟我说话:「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见到你,真高兴,你有空吗?要不要陪我走走聊聊?」010101010101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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