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女怨 — 第一章 玉 之二

玉萍非常喜欢人界。

和其余众天女不同,现在的玉萍几乎是仙界里法力最高强的年轻天女,在相同修练层级中是无人能敌。依照现在的阶级排列,玉萍列位修行未达千年的天人天女之首,地位非常高。

玉萍是天帝最小的女儿,被誉作最美丽的天女。因为她没有情感,甫出生便陷入沉睡。所以天帝让她到人间转世,学习和体验人世间各式各样的情感。十二年前,历经千年轮回的她好不容易回归仙界,无疑替仙界注入强力信心。

大家喜爱她,期待她带来新气象。在她转世的千年中,仙界接连失去修练高深的天人天女,从风神、水神和火神相继殒落後,仙界的力量其实大幅萎缩,没有高强仙神能与魔界战斗。魔界仗持有雷神和土神,根本不屑与仙界力争。仙界势力明显疲软。别说位阶较低的仙人和仙子,连新生的天人和天女都太过年轻,不足的修行让他们在魔界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只有玉萍不一样。

她生来拥有丰沛仙气,力量可观,备受众人肯定。但因为在人界轮回太久的关系,玉萍非常不像天女,举手投足反而像活泼的人类女孩,完全没有天女的矜持。她个性开放,不拘泥小节,从不认为人界危险,反而喜爱人世间的情爱。她喜欢人们的快乐和互相付出的关怀体谅,还有爱恨情仇的纠葛。人类所拥有的起伏生命,反而是玉萍喜爱的。正因为人界存有那些情感,玉萍才觉得仙界实在太过冰冷,无法觅得她想要的温暖。

「天女大人!」

玉萍一踏入自己的青煦宫,一名穿淡绿裙子的小仙女急忙忙冲出来。

「天女大人,您怎麽一出去又这麽多天?海儿很担心您!白凛天女有过来找您喔!哀,海儿真的很担心受怕。人界真的很危险,鬼物就不讲了,人类是低下的种族啊!您这样在外面跑,海儿很害怕。」

海儿是玉萍回归以後被指派来服侍她的小仙女,是名一百多岁的小狐仙,出生在蟠桃林,从来没有离开仙界。留有银白短发的她,狐耳朵是从发顶上冒出,模样非常可爱。她善良天真,就是管不住嘴,爱唠叨,不懂得安静的可贵。玉萍常常取笑她对人界的无知。在她的服侍下,玉萍更衣沐浴,洗去在人界的人气,换上一套藏青色的天女服,重新梳发,戴上珠玉和簪子,陆陆续续去各座仙山请安。她十多日没有回仙界,拜会的礼貌一定不能少。如果换做是别的天女,这样长时间滞留在仙界一定会被责罚。可是,她是玉萍,是最被疼爱的天女,根本没有人舍得指责她。

一趟走下来,玉萍不但顺利完成请安,回宫时又多了白凛天女的陪伴。

白凛天女从玉萍回归以後负责照顾她,是她的指导天女。除了告诉她这千年来错过哪些仙界的事物外,也肩负教导她如何重回仙界生活。现在的玉萍在仙界是突出又格格不入。白凛天女最头痛的就是玉萍过重的人气。她讨厌受拘束,又太喜欢人界了。

大家表面上很放任玉萍,随她自由自在,其实有很多人看不惯她的做为,只敢在私底下向白凛天女施压,要求约束玉萍。

玉萍也晓得自己替白凛惹了麻烦,偏偏她不想管。白凛天女都不制止了,何需去管别人的眼光?她可是玉萍天女,带着众人期盼回归的女孩。她清楚大家只是讲讲场面话,根本舍不得多要求她。

「凛姐姐,别说玉萍不够孝顺。我从人界带回好吃的松糕,吃吃看!海儿,快点端茶!」

白凛天女露出疼爱的笑脸。她是名高挑的白发天女,爱穿白衣,天性温和,最擅长掌握寒冷的力量,和玉萍这类仙力属於全方位的天女是截然不同。

「海儿,不急,慢慢来。玉萍,我又好几天没看见你。过来坐,白凛给你梳头。美瑱仙子送来好多发饰,再过些时日王母要过寿辰,你得好好打扮才行。」

玉萍愣了一下。她没多说话,乖顺地坐到妆台前,任白凛替她梳妆。每次白凛帮她梳头,一定没有好事。这位天女个性实在温和,又不好意思当面骂她,总是用这种和缓方法想给她劝戒。不出所料,白凛果然一边梳发一边训话,劝玉萍不要一直往人界跑,应该多用点心在修练上。

「玉萍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任性。玩乐会误事的!玉萍,你好不容易回归仙界,大家很欢喜,对你有深深期许。你不应该辜负。多待在仙界好吗?话说回来,刚擎天人一直想见见你,他老人家可是很喜欢你喔!」

从铜镜里窥出白凛天女表情的端倪,玉萍也不忍了,小声嘀咕:「刚擎天人怎麽可能对我这种小姑娘有兴趣。凛姐姐,别装了,是十风想见我吧?讨厌!我才不要去呢!哼!」

刚擎天人在仙界号称虚怀,十风是他的弟子。师徒俩在仙界非常瞩目,都受人景仰。

白凛也不否认,说:「玉萍,十风是个好孩子!他很爱慕你。」

玉萍觉得不对劲,决定追问清楚:「凛姐姐,你想说什麽?」她用开玩笑的口气问:「听你这样讲,不会是要逼我成亲吧?」

放下梳子,白凛也不找藉口。她慎重的把手搭上玉萍的肩膀,说:「白凛也不瞒你,你迟早会知道。今天早茶过後,刚擎天人特地过来。不多想也晓得他老人家的目的,他想替十风提亲,轩予天女也跟来说亲。十风是非常认真的孩子,刚擎天人更以他为傲为荣。十风的未来是大有可为,连几位天将、仙师都非常赏识他!大家很乐见这件婚事。你年纪也不小了,定下来对你好,也对仙界好。」

玩笑话成真,玉萍傻了。心里兴起的冲动让她非常抗拒。

「我不要!凛姐姐,什麽叫我年纪不小?换算一下,我不过相当於一名十八岁的人类女孩!我才不要嫁人呢!我要继续享受自由生活!而且我不喜欢十风,至少不是男女情爱的喜欢。我不可能和他过生生世世。」

玉萍早知道十风对自己的爱慕。但是,她没有办法用男女情爱去面对他。

白凛似乎没料见玉萍会如此排斥,赶紧缓颊,说:「玉萍,女孩大了就应该定下来。天帝很早以前就说,只要等你回归、安定以後,一定替你找适合的归宿。你是天帝的宝贝,能配得上你的人,仙界找不出几个。十风是好孩子,他从以前就爱慕你。连你在人界轮回的时候都会定期跑来青煦宫探望你。十风打从心底相信你是他的命定。他会为了爱你奋不顾身。」

「命定?」

玉萍一听更气了。

命定,存在於仙魔两界的情感上,并不会发生在人界。人类不需要导引就懂得珍惜所爱。很多仙人或魔人都有自己的命定,那是生命不凋零的神魔拥有珍爱情感的办法。数千年来,大家一直不能厘清是先有相遇还是先有命定,但是命定的配对从不出错,总能准确的将相爱之人放在一起。拥有命定,相当於生命的第二名主人,会让神魔永远深爱属於自己的命定,与其发生情感纠结和缠绵。假若不幸失去命定,会永远活在悲痛中,久久不能脱离。

数千年来,很多仙人和魔人就是因为失去命定而情绪失控导致消散。最有名的例子是仙界风神──翔悠天女。仙魔两界的交战导致翔悠天女的命定之人殒落,造成她心神受创,严重到元神散灭。从那之後,两界对於命定这种不受控制的机制是敬畏三分。深怕擅自介入会引发危险。

玉萍一直以来都很重视命定。她发自内心尊敬这份由命运掌控的机制。就因为这样,她无法接受有人拿未成形的命定当感情的藉口。

她气得扯掉绑上的金簪发饰,倔强地喊:「十风太过分了。他怎麽可以拿命定当藉口?他以为用刚擎天人的身分和命定来施压就能对我逼婚?可笑!命定的由来没有人能预料,更不可能被控制。他凭什麽这样讲?我不嫁他!十风凭什麽认为我是他的命定?我玉萍才不要!我一定不嫁给他!」

面对火冒三丈的玉萍,白凛很为难,根本难以继续沟通。

「玉萍,冷静一点。婚事又还没有答应,我只是先和你提提。你要有心里准备,天帝随时都可能赐婚──」

「我才不管赐婚呢!只要我不喜欢,谁都不能逼我嫁人!」玉萍大声咆哮,激动的模样把白凛天女给吓愣了。

「凛姐姐,我一刻也不考虑。现在就帮我回,我玉萍不嫁人!要嫁也不嫁十风!」

玉萍大力拍桌子。她提高丝裙,气冲冲跑出寝房,一把推开想拦阻的海儿。结果,还来不急走出宫,先在宫门一头撞上十风。十风换回标准的天人服,一身金边黑底的礼袍子,礼冠戴得稳稳的,长发更全部盘起来。反观玉萍是头发梳到一半,天女服凌乱,连腰裙带子都没有系好。

这一撞,双方都很意外。

「天女大人,您……」十风看见追在後面的白凛和海儿,变得疑惑。

盛怒中的玉萍可不给他好脸色。

「让开!」

十风皱眉毛。他瞄见白凛天女拼命摇头,可是到嘴的话还是走了出来:「天女大人,我师父刚擎天人有意想──」

玉萍听不下去,尖着声音打断:「不见!不见!十风,你以为我玉萍这麽好娶吗?作梦!我绝对不嫁人!真要嫁也不嫁你!」

召出狂风打退人,玉萍头也不回冲出青煦宫,直直朝人界的方向跑去。

望着跑掉的天女,十风显得一头雾水,赶忙追问白凛天女:「谁说我要娶天女大人?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情。」

小狐仙海儿没搭腔,眼睛看向白凛。

白衣天女没有否认,叹气的把话说出来:「是你师父的意思。他老人一早和轩予天女来提亲。我懂刚擎天人的担心。说实话,我也希望玉萍多留在仙界。她在人界闯总是让人紧张。那个孩子,叫颜鸿祈的孩子?他应该还在人界抓鬼吧?他其实是无辜,可是我真的不希望玉萍遇见他。玉萍什麽都记得,过去一千年轮回的记忆,每一世都记得清清楚楚,偏偏不记得他。也好,我不希望她想起来。我怕她知道以後会怨恨所有人!那个叫颜鸿祈的孩子会是玉萍的劫数。」

白凛天女说到鼻酸,用帕子拭泪,

十风沉下脸,闷闷地开口:「天女大人不会记起来的!」现在的十风变成面目狰狞,黑眸又阴又郁,完全不能看穿他在想什麽。海儿显然害怕这样的他,娇小的她缩在白凛天女背後。

「我不会让颜鸿祈有机可趁!哪怕要把他关死在别墅里,我也会这麽做。」

「十风!」白凛天女语带警告,「让其他人知道的话,你会惹麻烦的。那孩子好歹是你的师弟──」

「我没有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师弟!」

撂下这句话,十风甩开袍子,迈步踏离青煦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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