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愛未央 — 愛未央 1-1

第一章

正值熙来攘往的早晨上班时间,台北捷运站充斥着通勤的学生和上班族,每个车厢都是人挤人的状态。

又一班列车进站,商央跟在三个高中女学生後面走进了车厢中,一跛一跛地。

是的,她是个跛脚,既不是受伤,也不是出车祸,这双长短脚是天生的,打从出娘胎起就是这样子了;经过了二十五年多的肢障人士专业训练,她早已适应来自外界的各种打量目光。

当然,这个不甚美好的世界还是处处有温情,她出门在外,总是有那麽一些善良人士,见她行动不便,便要给她让座。例如现在──

方才走在她前方的那群高中女生占了四个位置,其中一个女孩有些腼腆地走到她面前,对她说:「姊姊,那个……这边有一个空位,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坐?」

呵,真是可爱的孩子。商央向她回以会心的微笑。然而,她终究还是摇了摇头,客套地推辞:「真的谢谢你了,不过我下一站就到了,所以我就站一会儿,没关系的。」

「喔,那好吧。」女孩吐了吐舌头,回到她的座位上去了。

实际上,商央之所以会婉拒对方的好意,真正的原因是……那里其实并不是一个「空位」。

如果现在这个车厢中有人跟她一样,是属於那种双眼看得见另一个世界的特殊人种,那麽,就应该看到有一个面无表情的老伯伯,就坐在刚才跟她搭话的那个高中女生隔壁,他的全身呈现透明状。

自从商央开始这条路线的搭捷运上班以来,她几乎是每天都看见他坐在这个老位置,一开始看上去还跟普通人一样,但日复一日,他的形体就像掺了过多水份的水彩,慢慢地变淡,大概再过不久就会不见了吧。

对,她就是俗称的阴阳眼,而且还是「视力」超级清晰、连阿飘脸上的毛细孔都看得一清二楚的那种超级阴阳眼。

就这一点而言,商央完全可以加入商家的「家族事业」了──她老爸是住家附近一间香火鼎盛的宫庙的庙祝,老妈是协助信众问事的桌头,至於大她五岁的老哥,则是庙里神明的乩身,一整个全包了。

然而,或许是因为她打从一出生便带有天生的残疾,所以尽管爸妈知晓女儿遗传了他们的天赋异禀,根本就是从事这一行的料,但又自责於无法让女儿像一般正常孩子一样拥有正常健康的身体,因而基於一种愧疚与补偿的心态,他们索性顺任她由着自己的心意长大,只要她过得开心就好。

不过,或许是命中注定商央跟阴阳领域脱不了关系,她大学毕业後出社会求职,第一份工作就是在一家员工总人数(含身兼总编的负责人在内)只有三人的「幽灵杂志社」上班。

是的,这家杂志社出版的月刊就叫作《幽灵》,只要与幽灵有关的零零总总的消息,举凡灵异事件、校园鬼话、都市传说,甚至是全国各地鬼屋探险景点的情报、灵异小说,统统都囊括在这本杂志里。创社仅仅五年,便在灵异圈子里闯荡出不小的名气。

或许有人会质疑,鬼故事说来说去不也就是那些?大同小异,说久了也就说滥了,哪来那麽多的灵感可以推陈出新?偏偏幽灵杂志社就是办得到,因为──这间杂志社光是「编制」外的「线民」,就遍布全国各地,消息来源根本不成问题,积稿量之多,甚至可以让他们往後五年尽管闭门造车都不用愁了。

但,有个挑稿像从宠物狗身上挑跳蚤、一旦伤了他的眼就用眼神掐死你的总编,她们两个小记者照样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虽然商央混了三年多,还只是一个不出头的小记者,薪水也不多,还有一个压榨她们起来比鬼还恐怖的总编,但……她想她还蛮适应这份工作的,至少,她偶尔腹诽归腹诽,却从来没有动过炒老板鱿鱼的念头。

不多久,到站了,她跛着脚跨出车门,走出捷运站大门口。轻车熟路地在大街小巷左弯右拐,约八、九分钟後,她来到一栋尚未完工便半途废建的水泥大楼前,瞧它连裸露在空气中的半截钢筋都严重生锈了,更别说要给灰扑扑的外墙上油漆了。

这里,是当地五年前传说中闹鬼闹得甚凶的鬼屋,甚至上过灵异节目的外景。当时兴建之初,便屡屡传出意外,工人们跳楼的跳楼、发疯的发疯,最後盖到六楼就再也盖不下去了,闹得建设公司不得不搁浅这个建案。

然而,这个情形,在幽灵杂志社进驻此地之後,有了南辕北辙的转变。

身为负责人也是总编的杨光,眼光独特的他选择这栋废楼的四楼四○四号作为办公所在地,至今她和前辈仍不晓得,神通广大的他究竟是用了什麽手段,竟然可以让原本闹鬼闹得凄风苦雨的荒楼变得风平浪静,杂志社的业绩还蒸蒸日上。

而这个创社的源始,也就成为她们心中一个诡秘的传奇,尽管她们也曾好奇地向阳光打探过,但阳光总是神秘莫测地轻描淡写带过,对谁也不肯多说一句。

商央沿着阴暗的走道走到楼梯口,一路上有不少「原住民」跟她打招呼,她点点头就走过去了。

其中,有一个叫小五的青少年飘一直跟在她後头,一直聒噪地嚷嚷着(虽然正常人是听不见的,只能感觉到阵阵阴风吹过耳畔):『央姐、央姐,上上礼拜我跟你预约好的采访时间,是不是就是今天?』

「不是。」商央记得很清楚,今天是毛骨悚然的月初编辑会议召开日。

她从昨天晚上就开始眼皮猛跳,这一点让她没来由地感到头皮发麻。

除了天生长了一双阴阳眼,她的预感也准确得吓人,而且是好的不灵、坏的特准;每次眼皮一跳,十有八九就是她要开始倒楣的前兆。

而唯一能让她联想到「麻烦」这个字眼的,除了编辑会议,再没有其他了,这让她的心情不是很好。但愿等会儿总编能对她前天上交的稿子高抬贵手……

『明明就是!央姐,我的情报肯定比上次美美提供的还精彩,所以我的「线民费」可不可以多给一些?两万块冥币实在买不到什麽东西,最近冥币币值大跌,我……』

「小五,两万块是我们总编规定的『公定价』,你有什麽不满可以跟他说,我能做的就是帮你安排会面时间,让你直接跟他反应。」商央冷笑一下,撇嘴说道。

啧,什麽币值大跌?她早知道小五觊觎那台新近推出的最新款纸紮重型机车很久了,说穿了还不是想尽快攒钱买下来,好去耍帅把飘妹!

话说这小子真是死不悔改,生前就是因为飙车飙到挂,到现在全身都还是那副「犁田」後的死相,他还学不乖。

『啊!不要、不要!杨光太恐怖了,搞不好他会让我魂飞魄散──』小五立即惊恐地光速逃走了。看来他真的很怕杨光的手段。

呵,总编真是了不起,竟然做人能做到鬼都怕他的境界,太厉害了。

商央苦笑,沿着手扶栏杆摇摇欲坠的楼梯上了四楼,来到挂着「幽灵杂志社」招牌、气氛比葬仪社还要阴森的办公室大门前,推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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