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看着摊在眼前的空白表格,舒晴在心里叹了一口大气,就连她平日最爱的草莓甜甜圈也提振不了她颓靡的精神。
「小苹,你说我是不是被虐狂?」
小苹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巧克力奶昔,用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说:「嗯。可是你是我们最爱的被虐狂。」
「你确定这是一种安慰吗,学妹?」舒晴都快哭了,她一点也不想把自己搞得这麽命苦啊!
「当然不是,我只是在陈述事实。」
致命一击。舒晴再一次被KO了。
「那个……难道就没有其他更好的人选了吗?」舒晴挣扎地问。
当初她会被大自己一个年级的阿毛骗进野生植物研究社,就是因为他说:「我们植研社追求的经营宗旨,就是像春天的野生植物一样自由自在、百花齐放……」换句话说,该社就是废柴囤积所,入社後基本上便进入放牛吃草状态,要做什麽都随便你,完全与「压力」一词脱钩的半幽灵社团。
结果呢?谁能想到她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加入後才知道自己被三个废柴当成空降的救世主,什麽重大决策都是她这个大腕说了算不谈,争取社团经费还是小case,如今竟然还要她去找一个被她视为压力源的家伙来当指导老师?老天!她有没有这麽悲情?
「学姊,你觉得我们有挑食的权利吗?人选只有从缺,没有更好。」小苹实事求是地说。
「唉,你说得是……」她好哀怨哪……
就在舒晴陷入暗黑氛围的同时,有人端着餐盘走到她们这一桌。
「我可以和你们并桌吗?」一个有些耳熟的男孩嗓音。
小苹没说话,徵询的眼神投向舒晴。
「随便。」舒晴有气无力地说,继续啃她的甜甜圈。
「谢谢。」男孩拉开空椅坐下。
这时舒晴才懒懒地抬眼看他。
哦,难怪觉得声音有点熟,这不是中文系现任系会长龚昕德吗?
「学长。」她礼貌性地打声招呼。
身材高挑的龚昕德有着标准的文艺青年气质,成绩不错,又担任系会长,不仅是中文系系草,也算是校内风头挺健的人物。他对她们露出微笑,说:「原来你认得我啊。你从来不参加系会活动,选修的课也很冷门,而且总是一上完课就闪人,我还以为同系的学长姐你认识没几个。」
「你是系会长嘛,想不认识也难。」对於他认得自己,舒晴没有特别惊讶的反应,语气平淡,「倒是你知道我的事情比较多。」
「舒晴,从大一到现在,每学期都拿书卷奖和奖学金的资优生,想不认识也难嘛。」龚昕德模仿她的口吻说。
「喔。」舒晴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就没再搭话。
小苹是小大一,学长姐在说话,更是觉得没自己的事,也就默默喝着她的饮料。
舒晴和小苹之所以合得来,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她们俩都崇尚陶渊明隐士风格的人际美学。尽管不得不出席联谊或迎新等交际场合,她们也乐得当个沉默的怪咖,反正活动不是她们策划的,会来只是纯粹凑数而已。
总而言之,她们都是那种以自我感觉为第一优先的人,至於气氛会不会冷场、对方会不会因为找不到话题而感到无聊,完全不在考虑范围内,对她们来说压根无所谓。重点是,她们一点都不会觉得内疚。
因此,面对这种情况,龚昕德只能自己找话题:「这个星期五下午,我们和化学系要办系际联谊,你们一起来吧。」
「没兴趣。」舒晴想也不想就拒绝。
「我要去上校外的瑜珈课。」小苹则是没空。
「这样啊……」龚昕德显然有些怔愕,但阳光的笑容不一会儿又回到脸上,「你果然跟你班上同学形容的一模一样。」这句话他是对着舒晴说的。
舒晴不以为然地挑了下眉,有些嘲讽地说:「哦,我的哪个同学啊?顶多上课时碰个几次面,居然能对我了解得这麽透彻,真是天赋异禀呢。」
龚昕德没被她语带讥刺的态度吓得打退堂鼓,反而觉得有趣,进一步说服她:「舒晴,你再考虑一下吧。其实联谊说穿了就是替自己开拓认识新朋友的机会,也可以替未来累积人脉……」
不知是有心或无意,舒晴以手捂嘴打了个呵欠,然後说:「真不好意思,我的旧朋友就已经有够多事要我操劳了,再给自己累积新的麻烦?算了吧。」
「可是,」龚昕德却比她意想的还要不屈不挠,反而愈聊愈来劲了,「大学三学分独漏恋爱这一门,你不觉得遗憾吗?」
「遗什麽憾?」这家伙是耳朵不灵光,还是脑子有问题?听不懂人话吗?「如果你认识哪个男大学生懂得怎麽申报营业税、综合所得税和房屋税的话,到时再介绍给我好了。」
「呃……这和交往有什麽关系?」龚昕德怔然。
「怎麽会没关系?要当我的男朋友不难,我不会设下身高、体重和外貌的限制,但他最起码要知道怎麽填各种报税表单。对我来说,这是基本的生活技能。而且,万一我忙不过来的时候,他还得顺便帮我照应一下我老妈,这样才能帮我分忧解劳,而不是反过来要我多花心思去照顾他。」舒晴直率坦白地说。
「看样子,要找到符合你理想条件的人,不简单啊。」龚昕德摇头苦笑的同时,对这个学妹的兴趣又更加浓厚了。
「要是有那麽容易的话,我今天还会遇到像你这种人来骚扰我吗?」舒晴吃完她的餐饮,将包裹甜甜圈的餐巾纸揉成一团,抓起社团老师申请表站起来,「但还是谢谢你多余的好心。谢谢,再联络。」
「学姊,要走了吗?」小苹喝下最後一口奶昔,问。
「嗯。」背包一扛、餐盘一端,走人。
等她们走出学生餐厅,确定龚昕德没有跟上,小苹才说:「学姊,你刚才对学长很不客气。」
「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从他坐下来到我们离开,你有看见他对我客气过吗?」明明连点头之交都不算,就对她说些莫名奇妙又自以为是的话,他不是太骄傲就是太闲了。
「也许他不是想骚扰你,而是想跟你做朋友。」
「哦?你说我这个特立独行的怪咖?你乾脆告诉我,他因为压力太大所以发疯了,这样还比较有说服力。」舒晴哼笑。
「搞不好他觉得这样比较有挑战性。」小苹说出不负责任发言,「不过,这年头大多还在靠爸妈养的大学生谁会晓得怎麽报税?你连上有高堂都搬出来了,他应该会被吓到吧。」
「我没有故意吓他的意思,你知道我家的情况,怨不得我。这种事,一开始就要摊开来讲清楚说明白,不然最後反过来说我拐骗纯情少年心,那就很难看了。」
「嗯,也是。」
「对了,小苹,你什麽时候开始学的瑜珈?」
「我没学啊。」
「你刚才不是说什麽瑜珈课——」
「藉口。」简洁扼要的说明。
「好样的。」舒晴笑道。她向来佩服像小苹这种谎言信手捻来,表面上又镇定自若的高手。
但接下来小苹的一句话让她脸上的笑当场凝结:「我想去新教授的欢迎茶会。」
「你说啥?」
「我要确认他有没有系办助教说的那麽赏心悦目,这关系到我未来三年的视觉感受问题。」
「小苹,我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人……」
「『为什麽你要一味信任别人的说法,而不用自己的眼睛去观察、了解呢?』这是伽利略的名言,而我打算实践它——」
「呃,好吧,你实践你的,别再跟我提那些伟大名人的金玉良言了。」
「学姊,你也要一起来。」
「为、为什麽?」关她什麽事啊!
「因为这个。」小苹指了指舒晴手中的那张表格,直接切入重点说:「学姊,阿毛学长他们靠不住,我又是小大一,只有你能搞定了。」
舒晴完全中标,根本无法反驳半个字。
有时候她真的怀疑,其实小苹才是植研社真正的大魔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