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沉春并没有说得分明,那欲言又止的模样想起来还是使她害臊不已。她张望了会儿,附近也没卖伞的贩子,姑且就这麽等雨停也好,光是观察沉春笑的模样就够她消磨上一阵子。
她枯站着,余光瞥见一个小小的身子衣不蔽体,一看,发现是个小乞丐,浑身湿透捧着个破钵缩在墙角,不断发抖,像是给骤降的温度给冷的。
她心起恻隐,手里往兜里的铜板摸,想了想,径直往那个小家伙走去。
楼上的沉春没往下头瞟一眼,面前坐着一个昌云,他正把注意力都放在刚才开启的话题上,千方百计想得到一点讯息。
「你和嫂子是怎麽认识的?」
原本前面还东绕西转不肯直接问,害臊,但昌云正好提到前些日子和妻子出游发生的趣事,沉春逮到机会,打蛇随棍上,想藉机作为参考,日後好对付让人头疼的杜为水。
昌云也没有感到难为情想要推辞,认真的想了会儿。
「我辞官了以後出去做生意,她正好住在店舖附近,几乎每天都来光顾。她人生得标致,这一来一往看久了,自然互相看对眼。」昌云抿口酒,遥想当年,神采飞扬,「这一开始是我喜欢她喜欢得多,好几次开口约去赏花,她没一次答应的,却还是按旧日日来拜访。被她拒绝我也不泄气,旁敲侧击得知她爱隔壁巷的栗子糕,我便天天买来给她吃。我怕她烦,也不再多说什麽,反正栗子糕她没有拒绝,我当作是有谱了。」
沉春笑着说,「别跟我说你光靠这麽一道糕点就拐上嫂子了。」
昌云拍桌,「你猜得真准。我这栗子糕送了个把月,送到一天她跟我说:『别再送这个,我吃腻了,不如明天我们一起去吃别的吧』,之後她也态度软下,答应跟我去赏花游山水,有一天才跟我说,她没答应是因为担心我当过官,纯粹闹着她玩呢。」
沉春想起为水也说过类似的话,托颐叹气,「幸好嫂子的多疑不碍事,你们现在才能做一对神仙眷侣。」
「倒是。」昌云点头。
沉春唤来小二再来一壶酒,啃着花生衡量之下,索性也不拘谨了。
「……最近我也喜欢上一个姑娘家,但她心有所属。她为了那个人风尘仆仆到京城,我原先是想看戏,看到後来却想要帮她。但这帮的时间一久,我愈发不想让她走了。」
此时雨势渐大,豆大雨珠打在屋檐霹雳啪啦,几乎要把他声音盖过。
「这麽久不见,你虽然话说得多了,某方面性子还是没什麽变。」昌云轻笑,谢过递上酒的小二,替两人各斟一杯,「要是我,打一开始就不会有拱手让人的想法,虽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但要是就这麽轻易放弃,我和她也不会有这麽一天。」
沉春啜酒苦笑,「我这奴性,一时之间是改不掉。不争不抢这麽久没失去什麽,也没得到什麽。等我一回神早来不及了,现在就是希望别再重蹈覆辙。」他就是谨慎过了头,想起不免无奈,「不过说是这麽说,一想到她,我还是会陷入两难。一边想她开心,一边又希望她成自己的人。」
昌云打量他许久,「那位姑娘想必非比寻常。」
沉春认真想了会儿,「你抬举她了,她其实也不怎麽样。」说完以後他觉得有些挫败,既然不怎麽样还能令他魂牵梦萦,不想失自己面子才又补充,「傻是傻了点,坦荡荡的,没什麽心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一亮一亮,吃亏的时候也不怎麽计较,顶多就是生生闷气,过一会儿就消了。因为直肠子,不会瞻前顾後,常常让人头疼,老是担心万一哪天她死在街头该怎麽办才好。」
说到後来,为水的容貌渐渐浮现眼前,纤细而看似柔韧的身材,蓬松随意挽至耳後的发,有神的眼眸时常好奇的盯着他看,走在街上闲适的模样,红着眼圈委屈的凝视,以及承受他一吻闭紧眼不敢动弹的羞涩。
想着想着,他的心也溢满不明所以的情绪,於是叹了一口气试图消融它。
「看来你真陷得深了。」昌云望了他一眼,这麽说。
沉春没有否认。
他瞥了外头一眼,这雨下得急,他出门没捎上伞,大概得和昌云在这待上一些时间。昌云提到这附近有家店,专门卖些要人动脑的小玩意儿,他妻子日前迷上了鲁班锁,好不容易玩出个所以然,趁着兴头要他再去找来类似的东西来解解闷。
沉春忖着买个什麽回去给杜为水训练脑袋也好,免得哪天真被人给拐跑还乐呵呵替人数银子。嘴里跟着答应。好不容易等雨停了,付帐出了酒楼,街道那方沸沸扬扬。昌云想过去看,沉春不置可否跟随在後,图个消遣。
他们走上一会儿,前方人群起了骚动,只见一个一个接二连三向後躲闪,似是避之唯恐不及。只见远远那端一群人追着一个人,向这里急奔而来。起初看不清楚,沉春看了半晌才看出是群乞丐,眯细眼一瞧,被他们追着跑的人看着眼熟,认出来以後他沉痛的闭上眼。
果然,是杜为水。
「跑得倒挺快的……真是厉害。」昌云啧啧称奇,「瞧,後头的叫化子连他衣角也碰不着,这小子前途无量啊。」
「等回去就看看她这前途还能走多长吧。」
沉春脸色暗下,没搭理昌云不明所以的眼神,目光追随跑在最前头满脸惊慌失措的为水,要经过两人前的节骨眼沉春眼明手快攫住她的手一带,领她迅速朝旁边狭窄的巷子里钻。昌云眼一花,急忙回头,还来不及出声,已不见沉春人影。
那群乞丐见人凭空消失,猝不及防的煞住脚,结果悉数撞成一块,只能倒在地上哀声连天。
她给人拉得也是一愣一愣,身体比脑袋先反应,只管撒开腿跑。定下心神细究,发现这救命恩人正是沉春,大手紧握在她臂上,热度惊人。直到确定没人跟在後头,他们才缓缓慢下脚步,不约而同在原地狼狈的粗喘。
男人系好的长发因为剧烈奔跑有些凌乱,几撮发丝落在颊畔,划过跑得急了有些狠意的眉眼。沉春视线留意完四周动静後,笔直向她射来,凶神恶煞,极有要将她拆骨入腹之意。
她自知理亏,没敢看他。
「你什麽也别说。」沉春歇息会儿,冷冷道。
她点点头,认份的答:「好,我什麽也不说。」
正以手背拭汗的沉春瞪了她一眼。好不容易喘过气了,他走过来眼睛往她全身上下逡巡,不放过丝毫,仔细得让她感到不好意思,怯怯抬起眼看他到底想做什麽。
「有没有受伤?」
她动动手脚,把能扭的地方扭遍,摇头乖顺的说,「没有。」
沉春「嗯」一声,脸色缓和了些。
「你难道不想听听发生什麽?」
沉春没有答腔,她忐忑的盯着他看,发觉男人没什麽表情。
「反正没事就好。」
以为会说些「看这样子我还不知道发生了什麽吗要是再晚点我就等着替你收屍」的缺德话,结果只得到这麽平淡的几个字。
沉春见她一脸呆愣,蹙眉,「怎麽,现在才吓得失神吗?你这神经也粗得过分。」
「才不是。」
「不然呢?」
她只是低下头笑着,没说话。
沉春心情似乎也平复了点,伸过手替她撩起脸侧的发,轻塞至耳後。她被这亲昵的举动吓得动弹不得,一时间没敢抬头,缓缓缩起肩膀,想闪躲他的指尖。沉春却是不依不挠,先是手指,而後手掌轻包覆在她的脸侧,最後乾脆另外一手也覆了上来,要她想躲也躲不掉。
对她而言,这可是个尴尬的局面。
「你、你要……要做……」她紧张得差点咬了舌头,比被乞丐群追还要慌乱。
沉春捧着她的脑袋,静静凝视。她也只能无措的看着他的眼,眸色深沉,像置在坛中的老酒,一掀开纵使见不着底,那色泽还是让人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不行吗?」
沉春哼了声,放开手,掉头就走。她捂着热烫的脸,错愕看男人渐渐走远,停下,见她没跟上,扬声一句「愣着干什麽,快过来」,才愣愣「喔」了一声,哒哒的跟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