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迴香 — 貳. 十五年後 (16)

香香越往下走,越胆颤心惊,因为楼下的脚步声听起来东倒西歪,空气里漫着一股呛鼻酒味。

她确定那是个醉汉,但不确定是不是这栋楼的邻居,难保不是有谁进出公寓时,忘了随手关门,被歹人给趁机溜了进来。

她还在举足不定,要不要再下楼去,楼下那个醉汉已经跌跌撞撞地映入眼帘。没戴隐型眼镜的她,眯起眼睛好奇去睇那人,下面那人可能也察觉楼上有人,遂一样抬头去望,两人目光在凄凉惨白的楼梯间里逃无可逃地短兵交会……空气瞬间凝结在咫尺之间,却仅维持短短一秒,便荒腔走板地一人转身就逃,另一人拔腿便追……

香香腿没人家长,个子没人家高,三步两步就被对方抓住膀子,扭转过身,一双贲张结实的手臂将她紧紧箍在墙面,动弹不得,哪里也去不了。

「你为什麽一见我就逃?」韩向天全身酒气,咬牙切齿。

南香香撇头不愿看他,厌恶那醺人的酒气,也气他的咄咄逼人。对啊,做错事的人,是他,又不是我,我干嘛要逃?她的道德意识迅速高涨,吞没了她原本的畏怯,遂狠绝了心,挺直腰杆,抬头虎虎瞪他,「麻烦你让开好吗?我要下去倒垃圾。」

但他不让放,他为什麽要让?他们猫追老鼠了一个晚上,总算逮到她,无论如何,这次都要跟她说清楚,讲明白……

今天下午,他满肚子嗔怨没地方诉,只好下了班去喝闷酒。他气她遇事就躲,也气她不给机会,更气自己如囚笼困兽,拿不出对策。「你还没回答我,今天下午,为什麽在公司一看见我就逃?」他的脑袋被酒精给醺钝了,人也跟着卢了起来。

「我没有逃,我只是刚好有事出去。」她死不认帐。

「有事?」他浓眉一挑,猩红双眼露出善妒丈夫一样的猜疑颜色,「我明明看见你上了那个姓杜的车。」

「我为什麽不能上他的车?」他以为他谁啊?自己可以脚踏两条船,却不准她上别的男人的车?

「他结婚了,你忘了吗?」他的语气又酸又苦。

「那你订婚了,你也忘了吗?」她的语气又呛又辣。

这句话瞬间扎得韩向天像斗败的公鸡,神色一黯,垂下眼睑,「香香…..我跟他不一样……」声音沙哑,神情委屈。

「哪里不一样?」但香香哪肯放过,继续讽他,「不都是一样利用婚姻来求名求利,求一生荣华富贵?」

韩向天听不得她的嘲讽,厉声一吼,「不!不一样!」他瞠视着她,原来他在她心目中竟是如此下作。

香香却戒慎看他,想在提防什麽歹人,他无法忍受那种目光,只好又低声下气:「香香,别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对,我承认…..我承认当初答应和Kelly订婚,是存了点私心在里头,可是那是因为我和你很久没联络了,而你在美国的大哥又告诉我你快结婚了,所以我….….」

但香香铁了心,毫不买帐,直接打断他:「韩向天,你不用再解释了,事实摆在眼前,反正你都订婚了,别再来找我了,我不想当你们之间的第三者,我没那个心、也没那个力气…..」她娓娓地说,越说头越低,像千斤重担压在顶上。

「不,香香,你不是第三者,从来不是,你是我的唯一,一直都是,我从来没有爱过别人,我只爱你,香香,从以前到现在,我真的只爱你一个,」这酒後真言告白,来得又急又快。

香香瞠目看他,又惊又慌,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她只想大哭一场,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偏偏她的情路就特别坎坷,可是又能怨谁?

但韩向天一分一秒也不想浪费,他得跟她解释清楚,如果说….横梗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场“硬战”要打,那麽……他需要她当他最坚强的後盾,千万别就这样缴械投降,弃他而去,「香香,你听我说,我本来是想等台湾的业务告一段落,再回美国找黄先生解除婚约,没想到Kelly突然来了台湾…..」他急着解释,「你再给我一点时间,我会想到办法的……」

「你不要再说了!!」香香这时竟摀住耳朵,不堪入耳他最後那两句话,原来同样的话几年前也曾从姓杜的嘴里吐出。

是怎样?全天下的男人都是用同一套说法在骗女人吗?南香香死命摇着脑袋,近乎歇斯底里…..「我不要再听了,我不要再听了,我听够你们这些男人的花言巧语,我受够了!!」她小手死命一推,冷不防地害他一个踉跄,她赶紧乘隙脱出那双臂膀的桎梏,但没逃两步,又被他长臂一伸给拉了回来,这次防得更紧,直接圈进硬实的胸膛。

「南香香,我不准你再躲我…..你爱我,我知道你爱我!!」他两眼灼灼,剑眉横竖,深怕她又逃之夭夭,酒精作祟下,他的体温炙人,理智就要烧成灰烬。她不安,想挣脱,又挣不开,反倒撩拨起他蠢蠢想动的欲望,长久以来的思念成灾,让他无法自己,热烫的唇狂暴攫住她的,贪婪吸吮…..

酒精魍魉…..主宰了他每寸神经对她的痴念渴望,而那唇竟又该死的又甜又香,害他如何也停不下来,甚至伸舌扳开贝齿,妄想与她交缠……

香香惊慌失措,使尽力气也推不开对方坚如钢铁的高大身躯,她被他吻得透不过气,缺氧的脑袋浑浑噩噩忆起十五年前….月夜下….美好复美好的初吻….柔柔软软….轻轻柔柔……对照今夜此刻的霸王硬上,她突然好恨……恨他的狂、也恨他的蛮,恨他怎能如此扼杀摧残她此生最是珍藏的美好回忆?她使尽全身力气,用力推开,好不容易换得一口新鲜空气,韩向天却仍旧不甘,热唇又想缠上,南香香惊怕之余,索性一个巴掌狠甩过去,打醒他的酒後乱性!!

「你无耻!!」香香肿着红唇,惊魂未定,眼泪夺眶。

韩向天这下终於醒了!!瞠目倒退两步,抚着热烫的左颊,不敢相信自己做了什麽?!

南香香瞪着那五指印,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出手打他?空气迅速凝结,两人僵在原地,一秒、两秒、三秒……

「香香?」一个苍老粗嘎的声音划破冷冽空气,从楼梯上方幽渺传来…「香香,是你吗?」南老爹有点耳背,他刚刚开门出来,听见楼下声响,但不确定是谁,只好佝着身子慢慢下楼来。

楼梯间的这对冤家,不约而同地仓皇抬头,又不约而同地低头整理自己,默契竟在此刻好得离谱。

「爸,是我,你不是睡了吗?怎麽下来了?」南香香一边整理自己,一边大声回话。

「你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你啊,只好出来看看,哪知道电梯坏了,真是,」老爹蹙起眉头,嘴里叨叨念着,突然看见小天,眉眼这才开了,「唉呀,小天,原来是你啊,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是谁呢,呵呵呵。」

「老爹好,」韩向天涨红一张脸,尴尬问候,见到老爹一脸宽心模样,更恨起自己刚刚的酒後失态。

「咦,小天,你喝酒啦?」老爹虽然耳背,鼻子可灵光的很,「怎麽满身酒味?」老爹疑色问他,眉眼皱成一团。。

「爸,他刚去应酬回来,有点喝醉了。」南香香抢着接话,那语气倒像在帮他解围似的。

两个男的不约而同看她一眼。醉醺醺的那个没有吭气,倒是原本涣散的眼神突然醒了精神。老的那个则是一脸兴味,不知是听出了什麽,还是弄懂了什麽,最後呵呵两声,「喝醉啦?唉呀,真是的,这电梯又坏了….」说罢,胳臂直接伸进小天腋下作势撑扶,转头挥手赶他女儿,「你快点去倒垃圾,我扶小天上去好了。」三言两语做了交代。

小天推辞,但老爹不让放,迳自移动老迈的脚步。香香也只能乖乖听话,快快下楼去倒垃圾。

就这样两人楼上楼下,暂时分道扬镳。

但这戏还没完…….

香香倒完垃圾,原路爬梯回来,经过先前的“事发现场”,竟不自觉慢下脚步,伸舌舔舔那刚被他侵犯的唇,心底隐约悸动,滋味犹存….她缨红着脸,觉得自己荒唐,赶紧加快脚步,走上楼去,却见一双大船一样的黑色男鞋泊在她家门口,这才知道原来老爹比她还要荒唐。

果不期然,门一开,韩向天横躺在客厅沙发,两眼紧闭,表情痛苦,半睡半醒。

老爹背对门,正在帮他盖被,听见门口声响,转头过来。

「爸~~他怎麽会在我们家?」香香一脸讶色。

「嘘…..」老爹比了个要她安静的食指手势,小声说道,「他个头儿这麽大,我哪扛得动他啊?!才到三楼,我就快累死了,怎麽上四楼去啊?他刚进门就去厕所吐了,现在才躺下,来,你来接手帮我照顾这小子,顺道收拾一下桌上的脸盆毛巾,我先歇着去了,唉,搞得我背又痛了,」说完,反手轻轻搥背,回头就往房间走去,边走还边咕哝:「怎麽喝成这样?在跟谁过不去啊?」也不知是念给谁听。

这客厅於是又只剩下他们两个……

南香香向前移动两步,伫在茶几前,像条楚河汉界,然後弯身拾起桌上的脸盆毛巾,目光落在沙发那人身上。

灯影昏黄,浅浅漫在他微蹙的眉眼之间,左颊有淡淡红印,她突然妇人之仁起来,心想是不是出手太重了?……一颗心乱如麻,很想近身过去……过去抚抚他的脸,问他疼不疼?跟他小声说对不起……可是…..可是什麽?可是他睡了,她这样告诉自己,更何况,又不是我的错!

他没睡,他在等……犹抱一线希望地等……他知道他犯了滔天大错,他知道她不肯原谅他,可是也许…..只是也许,她还愿意靠近我,关心我,只要这样…只要这样就够了。

墙上挂钟滴答滴答…..一秒两秒….没有尽头……

终於,她移动了脚步…..却是反方向地朝浴室走去,搁回脸盆毛巾,踌躇几秒,最後走到自己房前,开门,进去,旋身,再看他一眼,慢慢扣上房门。

门关了……韩向天睁开那双伤悲的眼睛……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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