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开回自己住的地方,搭上住户专属的电梯,直达顶楼。自从回到台湾,在这个地方住了近三年,纪翔还是不习惯称呼这个他居住已久的地方为『家』。
他不知道是自己对『家』的要求太高,还是『家』这个名词,於他而言,本来就遥不可及。
才出电梯,就看到,有个人,在大门右侧、靠墙的地方,等着。
那人正专心地阅读一本看来寻常到不行的蓝色厚皮笔纪,脚边放着一个纸盒装载的物体,外面有一层精美的提袋,如果没认错提袋上特殊的商标,那麽纸盒里面放得应该是一间午茶名店特制的生日蛋糕。
瞬间,他的心一跳,很清楚地知道,他最渴望的是谁的祝福…尽管…他与那人之间,再也找不出一丝关联。
「你…你在这里做什麽?」
「嘎?」听到声音,那人抬起头来,望见是他,一呆,欢喜道:「你回来了啦?我看这麽晚了,你还没回来,想说你可能在赶拍夜戏。呃…你自己跑去逛百货公司啊…难怪这麽晚…」金皓薰看到纪翔手上提着的那个大大的百货公司纸袋。
「什麽叫我回来了…你怎麽会站在这里?」他忍不住提高音量。
「喔!」金皓薰想了一下,开始解释前因後果:「原本我是在楼下接待大厅等你的,不过管理员跟经过大厅的住户都一直看我,让我觉得很不好意思,所以才决定上来这边等的。」
他问的是这个吗?
纪翔的声音忍不住大了起来,「我不是在跟你说这个!」遇上金皓薰,纪翔总觉得自己的火气升得很快,然後…「你到底来这里做什麽?我记得我已经不是你旗下的艺人了,不需要你再神出鬼没的窜出来…」
「我没有神出鬼没啊!」金皓薰困惑地歪了歪头,纪翔说法让他觉得不对。
「你…」他指着他。
显而易见的火气几乎在喷发边缘,皓薰讪然地摸了下颈侧,有些多此一举的解释:「…因为你生日啊,我们以前不是约好生日那天要一起度过的吗?」
已经过十二点了,他有特地看准时间的。薄薄的脸皮透着淡淡红晕,老实说,他一个大男人老记住这一类太小的细节,久了,他自己也都觉得害臊。
纪翔沉下脸,对他投以奇怪的眼神。
「你脑袋到底有没有问题?」纪翔没好气地说:「我已经不是你旗下的艺人了,不需要再跟我玩无聊的温情游戏了吧!」
他说话总是如此地不留情面,说是习惯也好,说是能听出纪翔冷漠话里的真意也罢,总之,金皓薰丝毫不以为意,提起手边的蛋糕,微笑地望着他说:
「…可是我们早就约好了。」他还记得不爱吃甜食的纪翔,很难得的喜欢,这家蛋糕店的提拉米苏。
终於,一股怒气让纪翔飙了出来。
「那根本不算约定,没有人会记得那种事的…」他觉得厌烦又生怒。离开翱翔经纪後,勉强得来的平静,又在这一瞬间完全翻腾了起来。
反观金皓薰的神情仍一如往常的温和,他只是温柔地看着气急败坏的他。
「我记得啊,之前也有想过你可能不记得了,或者就算记得也不想过生日。可是,就算你说那不算约定,但最後你还是跟云芊要求明天休假,不是吗?」虽然已经是一年前的旧事,但他还清楚地记得纪翔说的生日愿望。
他说过,如果人一定要过生日的话,那麽就让他一个人来陪他过吧,安安静静地,简单温馨又十分符合他要的生日…那时,从没想过会分道扬镳的两人,还一起规划着明年,也就是现在,要好好休一天假,到户外走走,或许…是去北投泡个汤、吃个温泉蛋;因为在维也纳长大的纪翔,都还没尝试过台湾最热门的冬季活动。
说过的话,许过的愿,金皓薰把那些都牢牢地记住。
纪翔瞪着他,心脏不晓得是因为恼怒还是其他什麽情绪而激烈跳动着。
「我的生日也是你跟杜云芊说的吗?」他想到那个菜鸟经纪人,也是这样,眼巴巴地等着将礼物送给他。凝视着金皓薰的眼睛,纪翔深刻地几乎要将他看透。
这样的视线仿佛令他相当地不安。
「果然…是这样。」纪翔虚应一声,凝视着那总是温润的眸光,终於再次启口:「不管我逃到哪里,你就非得要打乱我所有的平静不可吗?」
「什麽?」
「我跟依莉,你已经做了选择了,为什麽还要干涉我现在的生活?」
他一头雾水,真的不懂,纪翔…在说什麽?
「要杜云芊接近我,对你到底有什麽好处?」
终於,他听出纪翔话语里的不友善,急着想要解释。
「不是这样的…你误会了…」
但纪翔却粗鲁地将他拉近自己,深邃的墨色瞳眸锁着他。金皓薰拿着蛋糕的手腕给他握得有些发疼,他从未见过纪翔这种近乎危险的样子。
「是怎样…我都不管了。」至少那个菜鸟经纪人还不算是个惹人厌的人,相较之下,金皓薰却比她还让人更加生气。
只有他…就是他…
纪翔莫名地笑了笑,但那虚假的笑意很快地就消失了。
「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迁怒云芊的。」第一次,提及那个菜鸟经纪人,就只唤她的名。
金皓薰显然松了口气,有些欢欣与放心,因为他也怕自己的好意会弄巧成拙。
「你说,今天是我的生日对不对?」
纪翔的眼神异常复杂,像是非常压抑地问道。金皓薰无法解读他的问题,有时候,看似冷静的纪翔,往往比任何人都更加地天马行空。他点点头。
「…那我可以要生日礼物吗?」纪翔问。
这不成问题,他有准备。
金皓薰露出放心的笑,正当要这麽回答时,他却没给他任何开口回答的机会。
因为,纪翔低下头,吻了他。
*****
第一次被彻底拒绝,是在SD乐团决意从翱翔经纪出走至锯子娱乐的时候。
公司重点栽培的未出道新人,被其他经纪公司偷偷挖角的事情,对演艺圈而言,老实说,称不算什麽肮脏手段。是那时他还太年轻,以为金钱与现实撼动不了对未来的憧憬,所以当他耳闻锯子娱乐的老董频频与SD两兄弟接触时,他并没有太放在心上。他以为他们兄弟俩懂得公司方面的苦心,他以为这段时间的患难与共,他们能理解为什麽公司迟迟不让他们出道的原因。直到贺董上门讨人时,他才惊觉他们兄弟俩的心,其实早已背离了翱翔经纪。当时,他非常生气的指着公司大门要他们滚,结果,丹尼斯与史蒂芬兄弟俩头与不回的姿态让他印象深刻。
从此以後,他以为自己再也不可能让人对他流露出那种近似解脱的神色。
「不…不要…」手肘抵在纪翔的胸膛上,装着蛋糕的纸盒因为太过震惊而被摔在地上。
纪翔有力的臂膀在他身後收紧,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感觉到男人的力量可以相差如此之悬殊。纪翔的吻既强势又温柔,虽然极度不安,却又有点试图安抚他的意味,强烈的矛盾与迟疑交杂,藉由重叠的重量传递给他。
他彷佛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宛如擂鼓,湿润的舌尖就要挑进自己的口中,金皓薰猛地清醒过来,几乎是用尽了全力,推开他。
「呼、呼…」他拼命地喘气,缺氧的心口好像被捅出一个大洞,痛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瞪着纪翔那双异常深沉的瞳眸,他尽可能的冷静:「你…你…看着我这种不知所措的样子,觉得很有趣吗?」
「什麽?」纪翔听不是很懂。
「你就这麽讨厌我,讨厌到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只是要我别在你面前出现而已,这代价不会太大了吗?」他不是不知道纪翔最近似乎很讨厌看到他,但他总劝自己别多想,因为他不认为纪翔会真的讨厌他…直到现在这一刻。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麽。」纪翔沉声地道。
一向温和的脸容终於崩溃,金皓薰嘶哑地对他喊道:「不要骗我了,我知道你讨厌我,就因为讨厌我,所以压根不希望我出现在你面前,不是吗!」
他一怔,神情阴郁,随之低声喃道:「我的确是不希望再看到你出现在我面前。」
真的是这样。或许原本自己还期待纪翔会否认,但等到纪翔亲口承认之後,却让他更加受伤,只觉得心脏痛得快要不能呼吸。
「为什麽?到底是为了什麽,让你突然变得这麽讨厌我?」他勉强保持冷静,试着去厘清问题到底出在哪。
倒是纪翔却反常地笑了,微勾的唇角有些许嘲讽,相较於皓薰的力持镇定,他的神态却开始有些冷淡与蛮不在乎。
呵,原来这就是皓薰的解读。
有时纪翔都不得不怀疑自己是不是演戏演太久了,以至於皓薰才会察觉不到他的真意,甚至还把自己的不顾一切,解释成这是他最讨厌他的证明。
想说得、不想说的,似乎变得再也没什麽可说的。
「讨厌一个人没有为什麽。」他冷冷地道。
这竟然是纪翔给他对所有转变的唯一解释,金皓薰闭上了眼睛,压根不敢相信这是他的理由。
「我以为我们是朋友…」
「我跟你绝对不可能是朋友…」否认的速度快得让人心寒,甚至连他的表情都异常冷漠,耳畔传来那听来熟悉却又陌生的冷淡语调,一字一句的冻结了金皓薰所有的血液:「…我从来没有承认过,我们是朋友吧!我的朋友只有怡青一个人,好吧,去美国深造的阿威也勉强称得上算是吧。倒是你呢!是你自己一头热的接近我,然後跟我称兄道弟,我以前没有拒绝你接近跟罗嗦,是我疏忽了。但从这一刻起,我严正的警告你,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也不要再费心替我安排那些虚假的友谊,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当我的朋友,更不想把你当成朋友,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是未来,我永远都不需要你。」
有种异常的难堪感。
初次遇见纪翔时的情境在记忆里鲜活苏醒,他的时空仿佛停留在那个瞬间不曾前进,所以此刻的难堪与心力交瘁才会像昨天才发生般地教他难以忍受。曾经,他以为自己的真诚与关怀能成为纪翔不可取代的存在,然而,他自己的好意却又再一次成为他人的负担。
事隔多年後的如今,在自己所在乎的人面前,他依旧让人露出巴不得快点解脱的神态。
「那…是我误会了,对…对不起。」
「很好,你终於明白了,反正我已经厌倦你老是出现在我面前的日子,既然以後我们都再也不会有什麽关联了,不如就彻底把彼此当成陌生人吧。」
似乎再也没有什麽可以留下的理由。
金皓薰不好意思地抬手摸着自己的颈项,略为羞愧地,说道:
「那我以後不会再来打扰你了,真的很对不起,造成你的困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麽道歉,只是平复的神情终於一如既往,他轻浅地微笑,那样温和又歉然地说话。
如果,冷漠是一种武器。那麽,他故作温和的神情,一定也是一把利刃。
「那再见了。」逼迫自己压紧声,别让人察觉出一丝颤抖。「啊,不对,不对,是不见。可是我们都在同一个圈子,要真的不见也是蛮难的…」说到後来,那话语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了。
所以,纪翔的眉头才会又皱了起来,看起来有点不耐烦。
好像被当成了不速之客,自己的存在变得毫无价值。金皓薰提起收拾好的蛋糕纸盒,终究点了点头,走进电梯。
自动门缓缓关上,隔着一小段距离的纪翔,那看似解脱的身影清晰地残留在眼里。直到封闭的四方铁箱里将所有的一切完全阻绝,金皓薰终於可以听到自己压缩的心跳声,噗通…噗通地…如泣如诉。
为什麽…
为什麽…
又不是没经历过,为什麽这次他的心会难过到不知道该怎麽办才好。
背靠着墙板,重心一点一滴的下滑,抱着那个无法化为祝福的生日蛋糕,他蹲坐在角落…像个酒後失态的惹人厌角色。
结果,直到最後,他竟然忘了跟纪翔说声生日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