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屋,一阵香气扑鼻而来。是舅妈烹烤苹果派的香味。
两个星期前,大学学年结束,我受从没见过面的舅舅和舅妈邀请,离开安大略省中心城市渥太华,到安大略省南边的乡村过暑假。舅舅和舅妈在我出生那年移民加拿大,在乡下买了块农场种植梨树,二十年过去,他们没回过台湾,舅舅说是为了照顾这园梨树。
若不是我来加拿大求学,我不会与这对好相处的夫妇碰到面。舅舅笑声爽朗,身材短矮结实。舅妈也是,因长年在果园工作,身体丰盈强壮。
「你的额头发生什麽事?」舅舅走出厨房迎接我,见到我头上难以忽视的纱布,敞开的眉头立即蹙起。
我还没解释,舅妈就从厨房探出头,惊呼一声:「啧!你怎麽搞成这副模样?」
「说来话长……」一想到那个傲慢的男人,我不由得撇撇嘴,带着一股恼把来龙去脉和他们述一遍。
故事讲完了,站在厨房门口的舅舅和舅妈互看一眼,面上的担忧之色不知不觉消退,取代而之是一层不安。我看见舅舅收紧双拳──当他紧张时会做出这个动作。很快地,又咳一声,放松十指,脸色也恢复镇定,单手臂强而有力地拍拍舅妈僵硬的身子。她像收到指示的机器人,眨眨眼缓和诡异气氛,对舅舅微微一笑。
「你带安洁去附近的诊所检查伤口。」她转身回到烤箱。
他们的不安来得快去得也快,我来不及思考那两双奇怪眼神中的含意,耳边就传来舅舅喊我名字的声音。
「走吧,安洁。」舅舅经过我身边走出门,率先跃上卡车,脚上还穿着室内拖鞋──他一直以来都坚持室内鞋和室外鞋要分得清清楚楚。
头上的两道口子被医生缝了几针,串着难看的黑线,我不禁触了触伤口,越摸越惊悚,又忍不住好奇,直到医生在上头上药後,我才停下不安分的手。
「以後别到狩猎区了。」舅舅在回途对我说。他离开诊所时发现脚上穿得错误,发起脾气,飞快驾着车,把怒火都发泄到油门上头。
我不想把他惹得更火,於是放低语气:「我和养鹰的人约定好明天和他去狩猎。」
一声暴躁地哼气由喉间发出,舅舅以我从没听过的凶暴声音飞快回:「闭嘴!你不会去!」
强烈地,我的身子一震,缩到门边,双眼惊骇看向他。
不知道什麽时候,他变得满脸通红,暴怒般地火红,好像被踩到地雷,握着方向盘的手随着怒气爆出青筋。
车轮碰上地面的大窟窿,因车速过快,整辆卡车从地上弹起,舅舅一惊,立即放开油门,但已经来不及,我们一头撞上车顶,又随着车子的不稳在车厢里歪来倒去。卡车失去控制地冲到路边水池,眼看再差一点就掉入水中,突然,轮胎却停止了倾斜。
「搞什麽……」舅舅咕哝一声,待卡车稳定,小心翼翼爬出车窗到外头检查卡车。
我则瘫软在座位上,呼吸又吐气,想吁出深深受惊的情绪。但是心情未定,舅舅就对我打了下车手势。
原来是车轮陷进泥泞了。
「今天没办法,明天再请人来拖车。」舅舅抬眼望西沉的落日。
步行回家途中,他的情绪逐渐缓和,呼吸声越来越规律,到家门口,他甚至露出笑容,拍拍我。「我明天要忙,你到林野玩吧。」
错愕他转变的我一句话也不敢说,点着头,带恐惧回房。
半夜,我听见平常早睡的舅舅和舅妈在楼下窃窃私语。谈什麽?我不清楚。我只知道他们突来的诡异行径让我的不安感像水面的涟漪,被投石後越扩越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