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天空,明亮清澈,而且依旧灼热吓人。
在逐渐模糊的回忆中,似乎一点也没有比九月来得逊色。
「阳光的背後,是一片无法直视的灰。」守正整个侧脸都贴在桌上,像只刚被打捞上岸的鱼。
经过一个多月的相处,我知道他是那种快暴走时就会开始胡言乱语的人。
『法语吗?』我说。
「一天到晚胡说八道。」坐在守正前面的勇志转头过来,「是不是加入什麽奇怪的团体。」
「挂念着什麽,躯体自由了,心还是不自由。」守正继续说。
『是不是像家犬那样?可以在家四处走动。』我乱说,『却始终无法跨出大门一步。』
守正没有回答,只是一本正经地看着我,然後摇头。
「认真一点。」勇志帮守正把课本翻到老师目前教的地方。
「我说徐子沐啊!」过了好一会儿,守正才又开口,「这麽有深度的话,你给我拿什麽家犬不家犬的来比喻,真是有够乱七八糟的。」
『说的也是。』我点头,『毕竟家犬比较适合用来形容你。』
「屁啦!我比家犬自由多了。」守正说,「至少我能随时进出家门。」
『而且上厕所还会自己冲水。』我从抽屉拿出笔记本打算从下一秒开始认真。
「算了。」守正似乎懒得和我抬杠,「一定要热成这样吗?」
『不是有开冷气了。』我指着上头正努力运转,却一点也办法改变现况的冷气机。
「你母亲的,那是暖气吧!」守正常常一愤怒起来就会母亲长母亲短的。
『这道理是不是和望梅止渴一样。』我看了一眼冷气机的温度显示,上头厚颜无耻的写着“24”。
「马的,明天就带温度计来戳破他的谎言。」守正说。有时候也会马来马去的。
『那是希望温度。』我举例,『你小学的志愿不也写着希望以後能当总统,希望和实际总会有段差距。』
「不一样好嘛!」守正脸贴着桌子,「这根本是诈欺。」
『想想你小时候的志愿,再看看现在的你。』我摇头,『现实对父母而言真是太残酷了。』
「闭嘴。」守正忽然转移话题,「夏天还是适合到海边玩,去垦丁好了。」
『什麽垦丁?』我说。
「老师不是说要办班游。」守正将脸从桌面抬起,突然整个人像活了过来。
『不用问一下其他人?』我说。
守正的话中,完全听不出询问的语气。
「有什麽好问的,人一多嘴就杂。。」守正一脸正经,「到时候罗哩叭唆的意见一堆,就算表决一百次也没办法做出决定。」
『这句还算有点道理。』我点头。
「简直是真理。」守正拿笔往勇志背上戳,「胖子,给点意见。」
「垦丁是个好地方。」勇志放下手中的笔,转过头说。
「算你有见识。」守正称赞。
『哪好?假日人多得乱七八糟。』我说。
「胖子,告诉他哪里好。」守正将课本盖上。
然後下课钟响了。
「哪好?」勇志抓了抓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因为我家离垦丁很近。」
「真是一举两得。」守正说,「胖子不仅能参加班游,还能顺道回乡探亲,看看久未谋面的父母,。」
『话都给你说就好。』我找不到话反驳。
「你想看看,做父母的含辛茹苦地将自己的小孩拉拔长大,还花这麽多钱供他上大学,却因为现实的因素而好几年见不到面。」守正叹了口气,「光是用想像的就很感伤。」
『久未谋面?』我问勇志,『不是才开学一个多月?』
「嗯!」勇志白了守正一眼,「白痴。」
「总之,带着全班同学一起回去,那种感觉是不一样的。」守正拍了拍勇志的肩膀,「除了衣锦还乡我还真不知道怎麽形容这种盛况。」
『也可以用儿孙满堂形容。』我说。
「呵。」守正皮笑肉不笑地看了我一眼,「还真幽默。」
『我也这麽觉自己。』我点头表示赞同。
午休时,守正走到讲台宣布十一月的第一个六日,将举行二天一夜的班游。
「地点是垦丁,请同学务必参加。」讲台上,守正提高音量。
实际上除了时间地点之外,细节都还没确定。
大家虽闹哄哄的,看起来却意兴阑珊,兴致缺缺。
只有少数几个感兴趣的同学问了些问题。
但当守正提到会找别系女生一起参加时,本来闹哄哄的大家,忽然在一阵安静後响起热烈掌声。
「恩人,让我们叫你一声恩人。」台下不知道哪位同学大喊。
『简直是大家的再生父母。』我跟着起哄。
「你们这些畜牲。」守正倒是骂得十分诚恳。
不过,大家会这麽高兴也不是全无道理,学校不知道在哪一个环节出了问题,一样的科系,另一班的男女生的比例约为各半,甚至女生还要多一点,而我们班则是呈现出一种令人绝望兼十分惊人的悬殊比例。
十八比一,男生三十六人,女生二人。
一种让人就算经过门口一百次也完全不想进入的比例。
『要不要写封信给校长问看看?』开学第一天,我曾经这麽建议守正。
这是我们所说的第二句话。
第一句话是守正毫无预警地对着我说:「男女生这种比例是想逼死谁?」
「好建议,但我没有纸。」守正看了我一眼,「对了,我叫程守正。」
『徐子沐。』我从笔记本撕下一页纸递给他。
开学当天不上课似乎是种不成文的规定,每堂课的老师都会照惯例叫大家自我介绍,从第一堂课到最後一堂课,从第一排的第一位同学到最後一排的最後一位同学,每个人轮流站起来说着和上一堂课同样的话。
不过,谁也没记住谁说了些什麽。
「同学,有信封吗?」守正边写边问。
『没有。』我回答,『应该没有人会随身携带信封吧!』
「难说。」守正抬起头,「搞不好你刚好参加了『我爱写信同好会』之类的社团,我又这麽刚好问了你。」
『最好有这种社团。』我笑了出来。
「世界可是很大的。」守正用手指戳了戳前座的同学,「叶同学请问有信封吗?」
守正口中所谓的叶同学就是勇志,这句话中的「请」,也是接下来的人生中,他对勇志说过的唯一「请」字。
「等一下。」勇志迅速翻开笔记本,从夹页中拿出一封贴着邮票的信封,「给你。」
「谢谢。」守正接过信封後,转过来看着我说:「你太小看这个世界了。」
『我是太小看你了。』我真的这麽觉得。
「不要预设立场,行动就对了。」守正继续写。
我翻开自己带来的书,心不在焉地看着,因为我非常好奇旁边这位程守正同学到底会写什麽给校长。
「很好奇吧!」守正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
『没......没有。』我答得有点心虚。
「书都拿反了还说没有。」守正指着我手上的书。
『最好是。』说归说,我还是确认了一下。
果然没有拿反。
「看你心虚的。」守正自顾地笑了起来。
整个笑容就像电视剧里反派陷害成功主角一样的那种。
『你是不是有演过反派角色?』我说出了心中的疑问。
「你有看过这麽帅的反派吗?」守正反问。
『你是不是对帅这个字有误解?』我回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