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晚上她非常小心翼翼,工作中还不断朝外看望,就怕再看见那些凶神恶煞上门。从夕暮渐笼,华灯初上时,一直到人潮最拥挤的时段,店里客人一如往常地络绎不绝,但就是没再瞧见那些下午来捣蛋的家伙。直到晚上十点,开始收拾,胡子叫住了想想,要她今天提早下班。
「如果他们知道你在这里打工,就可能会在你下班时间出现,与其让人家来堵你,不如这几天提早一点走,小心谨慎,以策安全。」胡子说。
怀着感激的心情,她签退离开,心里只觉得过意不去。但胡子也说了,一来他跟谢永然、余叔是故旧,不看僧面也看佛面,二来难得找到一个优秀的员工,他实在不想有什麽意外。对这份殊遇,想想感怀不已。背着包包离开,她没打电话给小季,今天才周一,是没有摆摊的日子,她大概也到哪里游荡去了才对。
一路上都很小心,不时左右探看,就怕再遇见阿鸭那群人。一路从西宁南路快步走下来,回到内江街附近,她伸手进包包里,摸到可乐的钥匙,也摸到那把大季今天才给她的匕首。或许那些偷袭大季的人也是阿鸭他们吧?以时间跟地点来说,这也不无可能,否则就像大季说的,无冤无仇,怎麽会平白无故在路上被人打呢?
修配厂的铁门关着,谢永然也不在。没约晚上练车的话,通常他大约八九点过後就会离开,这时间大概也回家去了。想想今天并不急着回去,小阿姨在旅行社担任领队,经常连续好多天不在台湾,回去也是一个人面对着电视萤幕胡思乱想。与其如此,不如自己开着车出去,也不用跑太远,附近找看看有没有可以练习的地方,或者只是兜一兜风也好,她的精神紧绷了一整天,现在只想握着方向盘,让自己稍微喘口气。
然而,她自从刚刚走进长巷後,就隐约感到有异,到了修配厂门口,才刚掏出钥匙,正要打开车门,果然背後就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这是条很长的暗巷,两旁堆满了歇业的摊贩与棚架,大约百来公尺长,却只有几盏微弱的路灯照明。想想还来不及躲上车,那群人已经乱窜上来,她听见阿鸭的叫嚷声,也看到好几个人手上拿着武器。那不过是一转眼的时间,想想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车钥匙被夺了去,包包也让人抢走,自己则被推了一把,跌坐在地上。有个男生把里面的匕首掏出来,交给了阿鸭,也有人直接打开车门,坐了进去,还发动了引擎,用力踩了好几下油门。
「妈的还带家伙耶,而且是好东西,这麽轻!」一拿到那把很轻的匕首,阿鸭脸上竟然出现了兴奋的喜悦,当下立刻拆下皮套,拿在手上把玩。
「你到底想干嘛啦!」是着急也是生气,想想忍不住大了音量,但这一吼不但没有效,反而被人一脚踹上了胸口,剧烈的撞击让她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大口呼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不枉费老娘等了你一整天,果然有收获。」阿鸭开心地蹲下身来,扯住想想的长发,匕首一挥,登时切断了一整把。阿鸭玩得很开心,又抓了一撮头发,一样只一刀,削断的青丝细细落下,没几刀,想想原本的一头长发已经被她全都胡乱割断。跟着她站起身来,拿起匕首,又在「可乐」的烤漆上随便乱割乱划,将原本好看的烤漆图案刮得面目全非。
「你有本事的话,最好今天晚上弄死我。」咬着牙,忍着痛,露出怨恨的眼神,想想披散着凌乱的头发,恨恨地说。
「有进步,学会撂话了,不过一点屁用也没有。」冷笑一声,又蹲下来,这次阿鸭手上的匕首割破了想想的上衣,也挑断了她内衣的肩带。尖锐的刀尖轻轻地在她脖子、肩膀,乃至於胸前来回。一群男人在旁边露出色慾的眼光,全都直盯着不放。不过阿鸭却没有继续割她的衣服,也没刺伤了皮肉,她扯着想想的头发,拖着她走到发动中的车尾边,按着她的头,脸颊几乎贴上了排气管。
「你敢割我的脸,老娘发誓一定会十倍还给你。」阿鸭咬牙切齿,「吸呀,吸大口一点,妈的,还有男人送你车,干,贱婊子这麽厉害!」不理会挣扎着的想想,阿鸭叫那个还坐在驾驶座上的同伴用力踩油门,只听得引擎声大响,排气管里不断喷射出浓重的废气,让想想几乎睁不开眼,也无法顺利呼吸。而这时候还有人提议,不如乾脆把人直接载走,找个地方先让大家玩玩,玩烂了之後,直接打开引擎盖,让水箱里的热水把她毁容,这样才算是真正的报仇。
阿鸭听得开心不已,当下立刻答应,揪着想想的脑袋,但却发现拖不动人,原来想想用力抓住了车尾的保杆边缘,拼死不肯放手。阿鸭生气地喝骂了一声,抬脚用力踹下,没有巨大的声响,但却结实地踹上了想想的手腕,透彻心扉的剧痛让她连哀号声都发不出来,整个手腕关节已经被踹得脱臼,阿鸭把匕首交给旁人,朝着想想的脸颊用力挥拳,打得连自己手骨都痛了才停止。
「起来,骚货!」已经打得性起,阿鸭更不管眼前这个倒楣鬼的脸上早已满是泪水与鲜血,拖着人就要走。
然而也就在这时候,巷口那边却忽然传来轰隆隆的引擎声,跟着投射过来的,则是明亮刺眼的两道车灯。旁人的介入并没有让修配厂门口的混乱停止,仗着人多,阿鸭反而站直了身,昂然地看着来车,就等对方下来。
「可不可以给条路走?」没有凌厉的气势,也没有英雄救美的表现,谢永然只看了看现场,却用平静至极的口气问话。想想的左眼几乎睁不开了,只能用右眼剩下的微弱视线,看着与谢永然一同下车的还有大季跟另一个男人。那男人想想没见过,但他也是一脸凶横的模样,一见到这场面,立刻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
「可以呀,不过不是用两条腿走,坐轮椅的话大概还行。」站在阿鸭旁边的男人开口,他站在众人的前面,理着平头,满脸的胡渣,看来非常凶恶。挡在谢永然面前,他说:「你他妈的就是谢永然是吧?老子是……」
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全身一颤,几乎站不住脚。被压制在地上的想想没能看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麽事,只见那个平头男全身失重,一屁股坐倒,而侧腹上还插着一把刀柄。这个突如其来的剧变让大家都傻眼,谁也想像不到,说话语气很平淡的谢永然,一出手就是一刀,而且直接捅进了对方的腹部。阿鸭方才的气势全不见了,她错愕得完全说不出话来,而谢永然背後那个男人收起电话,跟着已经掏出了枪,枪口就对准阿鸭。
「你爱怎样我不管,但不要动她。这句话我说过一次,不会再说第二次。」谢永然指着想想,对阿鸭说:「第二次就要付出代价。」
被大季搀扶着起身,想想只能坐在路边,大季还脱下自己的外套,罩在她裸露了一半的胸前,背靠着墙休息。那无移时的片刻里,巷口边很快地开进来好几辆车,下车的全是些身穿黑衣的年轻人,大家手上几乎都拿着武器,将近二十人,让原本人数占了优势的阿鸭他们立刻居於下风。
「不好意思,太临时了,所以人有点少。」刚刚跟大季站在一起的那个平头男人笑着说。
「够多了,阿辽哥。」陪在想想身边的大季也笑。
那局势变化之快,让想想一时间还没搞清楚,她只觉得场面好像愈来愈乱,昏暗的巷子里不断有人影晃动,本来发动中的每辆车陆续熄火後,让有点喧杂的巷子又陷入一片让人难受的诡异气氛里。
那个阿辽大概是帮派里的人,他指挥着这群身穿黑衣服的年轻人,将阿鸭他们团团围住,自己则站在一旁看着谢永然表演。而谢永然也不为难其他人,他捡回想想的那把匕首,抓着阿鸭,按着她的後颈,让脸贴在引擎盖上,自己则弯腰对她说:「现在这些话,我也只跟你说一次,你要仔细听好,知道吗?」阿鸭脸上青白阵阵,根本不晓得自己还能怎麽办,被扯住衣领时,完全不敢反抗。谢永然又问了一次,她才战战兢兢地点了头。
「我跟你说三件事,第一,西门町不是你可以闹事的地方,现在不是,以後也不是。答应我,以後连逛街都不要来这里,可以吗?」说着,他注视着对方,动弹不得的阿鸭只能勉强摆动脑袋,脸颊贴在引擎盖上,扭曲着表情表示答应。
「第二,以後不准再找她麻烦,知道吗?这个人你惹不起,这里的每个人你都惹不起,懂不懂?」谢永然又问,而阿鸭一样点头。
「第三,做错事就要付出代价,合情合理,现在得请你赔偿一些损失,可以吗?答应我这三件事,你就可以马上离开,带着你那个什麽人走,他赶快送医院的话就还有救。」谢永然又问,他的措辞与语气都很和缓,根本就与现在压着对方脑袋的样子一点也不相符。为求脱身,阿鸭忙不迭又点头,眼见阿辽手上的枪还没放下,依旧指在她脑袋上,现在不管要赔偿或答应什麽,她都不敢有半点犹豫,反正自己还算有点钱,或者大不了让想想也打一顿,这些都没有关系。
然而她错了,谢永然在确定阿鸭愿意赔偿後,扯起她的手,贴在引擎盖上,匕首高举的瞬间,有路灯的光线投映在冰冷的刀锋上,跟着刀光一闪,锋芒顿落,阿鸭完全没想到这代价竟如此巨大,她连求饶都来不及,那把匕首的锋锐剁得很乾脆,丝毫不差,已经让阿鸭的一只左手齐腕而断。
这画面让想想看得几乎吐了出来,这辈子再没比这更恶心的一幕了吧?阿鸭歇斯底里地哀嚎惨叫,鲜血大量喷涌而出,流满了可乐的引擎盖,也蔓延到了地面上,惊骇的阿鸭嘶嚎着满地翻滚,被他的同伴抓住,有人扯下了衣服给她做紧急包紮,一群人还扶着先前被谢永然捅了一刀的家伙,就在阿辽他们的嘲笑声中,纷纷向外逃去。
「听说阿月答应了,要送你一个刺青?」不知怎地,谢永然竟知道了这件事,他蹲下来,轻轻擦了擦想想眼角的伤口血迹,还是那麽平淡的语气,但又带着一点温柔地说:「现在你可以去跟她要了。」
「为什麽?」气若游丝,她只看得见谢永然眼里的心疼与怜爱。
「因为你这下已经彻彻底底地走进这个烂地狱里了。」谢永然笑着说:「欢迎来到西门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