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愿回想又无法忘却的十五岁,发生了好多好多事。
当年的「寒主策」,也就是韩予月的母亲,总是在每周固定的某个时刻,会将她带到小房间单独谈话,询问她这星期过得好不好?学了些什麽、有什麽心得……从寒主策看似温和实则严厉的眼神中,殷颖知道,她要听的是她以韩予月身分做的回答。
「这星期在学校过得还好吗?」
「同学们都在准备考试,有点无趣……学的东西也太简单了,我们组织里的老师教的东西有用多了。」
「嗯。」寒主策未置可否,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对了,你的易容术学得怎麽样了?」
「技巧都学会了,只要多练习几次,还有那个胶料材质再好一点,铁定万无一失。」韩予月是不学易容术的,殷颖推测地答,心里有些胆战。
「怎麽这麽严肃?」寒主策轻轻勾起她削尖的下巴,凝视她好一会儿才温言道:「那刚好,我今天带了新的材料回来,你去试一试好不好用,晚上跟我们一起吃饭。」
「晚上?」这一听,殷颖忍不住露出惊异之色。
就她所知,今晚北部几个知名大帮要角将齐聚一堂,藉中秋团圆之名设酒席彼此示好,以维持帮派间和平的关系,避免日前的流血冲突再度发生。因有人起兴提议,各帮人物便约好要带子女小辈一同赴会──但照理说,按她的身分,是不能「一起」吃饭的。
「慌什麽?嗯?」寒主策神色温温淡淡,殷颖却感到一股极大的无形压力。
「那予月……」她紧捏着藏在身後的左手,强忍住想退後的欲望,逼自己问出口。
「『你』当然会跟我们一起出席。」寒主策打断她,语气轻描淡写,见殷颖一愣,便显得不太满意,「你晚上有别的事?」
「没有。」殷颖敛起惊愕,挤出笑容轻快答:「有机会去见见世面,我才不想错过呢!」
「这就对了,」寒主策摸了摸她的头,将她拉过来轻拥一下,在她耳边温柔道:「我的好女孩。」
*
晚上,盛大的办桌宴里,重要人士聚集,热闹非凡。殷颖不知道寒主策如何说服了韩予月留守组织,事实上,她这一整天都没见到韩予月。
而当她易容後随寒主策与众人会合时,所有人都真当她是韩予月──她成功了,尽管这是她第一次以韩予月的身分公开露面。
平时严格的首领忽然变得很亲切,对她的态度甚至有种……「父亲」慈爱的感觉;副首领仍旧不苟言笑,但神情已无轻蔑;其他人更不用说了,那些小弟们对她不仅尊重礼让,甚至到堪称「恭敬」的地步──在这伪装中,她竟似能体会到「幸福」是什麽。
她原本还担心可能会应对不当,然而随着与他人的互动,才发现那些顾虑都是多余的。而且她也察觉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长辈是严格中带有温暖宽容,平辈是尊敬中有着欣羡仰慕,在在都显示出韩予月是被爱着的。
那是她前所未有的感受。
然而,正当她体会着这股绝无仅有的经验,事情便突然发生了。
那些本来把酒言欢的人物中,有人不知是因酒过三巡的几分醉意而口无遮拦,抑或是借酒装疯的挑起纠纷,吵闹着要讨回过去恩怨的公道。同时,场外不知何时也悄悄聚集起为数可观的各帮人马,使得气氛紧张不已,一触即发。
她观察了为首闹事的几人,以及其他旁观众人的态度,才发现原来大家都是有备而来──情势发展至此,果不其然,当某一方先起了动作後,械斗即刻展开。
场外的帮众们有武器,可被包围在内的他们没有。韩予月的武术能力较差,最难全身而退,场内无方的其他人亦知这点,却也自顾不暇。她评估了形势,只得极力闪躲,试图逃到无方人马较多的外围。
岂料,志在脱身不在伤人的她,反因攻守皆无法顾全,而屡屡拖慢步伐,好几次都勉强在千钧一发之际避过攻击。
「喂!你在干嘛?」岑峙冈是副首领之子,也出席了今天的场合,他手上抓着支刚敲完某个脑袋的破酒瓶,拯救她免於偷袭,「干嘛都不出手?」
「打不过……就逃。」她不知究竟是太尽责於扮演韩予月,或是潜意识中贪恋这种被疼宠的感觉,以至於完全忘记自己是殷颖,实力绝不仅於此的殷颖。
岑峙冈听完顿了一下,先是产生某种怪异的感觉,而後勃然大怒,「见鬼的打不过!」
因这片刻的停顿,一柄刀趁隙就要招呼到她身上,岑峙冈以臂拦挡,不小心被画了一记,「干,你是殷颖对不对!」说着,他痛殴了那人数拳,暴喝:「你这白痴,醒醒好不好!你是殷颖,不是韩予月!」
「啊……」有人叫她的名字,殷颖回过神来,迅速配合起岑峙冈的动作,逼退几个攻击他们的敌人,「我是殷颖……」
「对不起……」她恍惚地道着歉,说不出为什麽念着这个名字时,有种不太开心的感觉,「我是殷颖啊………」
後来,他们终於回到组织据点,岑峙冈脸色铁青,却什麽也没说,但寒主策仍然发现她露出破绽的事实。可这一次殷颖意外地没被处罚,寒主策甚至还教她管理自己心思,以便既能逼真扮演别人,又能圆满达成任务的方法──揣摩自己是那个人,而且是「心向着无方、想完成对无方有利目的」的那个人。
再後来,她真的学会了。
虽然,在她感到自己能力有所增长的同时,似乎也有某些东西从她的胸口静静地消失,渐渐地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