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凌晨两点半,忧郁取代今晚不眠的夜里,所有来自电视的欢乐。我在失去你体温的夜里变成一个睡不着的人,此时的沉默,是如此可怕,每每让人落入回忆的深渊。想想这麽多的风风雨雨,无论如何,也到了一个尽头,我不会为此流泪,因为这些回忆能常常在夜里拨放,一次比一次清晰,那是甜美的,甜美得令人发笑。而你的生命中,总有很多事你决定独自承担,我懂,但我不能轻轻放下你而离开,你明白,不过我会试着,享受分离的片刻宁静,而那是需要练习的,因为我比你所想像的更脆弱。」香宫传了这封讯後,泪水流向沉入枕头的後脑,沾湿了一大片被单。就在香宫决定不再出现在织田的世界时,香宫想起了某一天织田给她的玻璃瓶,香宫於是打开了蓝色的纸条。
「小绪,当你打开这张纸条时,在你看来我应该已经变成了一个无可救药的可恶家伙了吧!我不了解,未来的我为什麽会忘记和你相遇的可贵,轻易地放弃幸福,伤害了你。但无论我做错什麽,现在爱你的我恳求在看信的你,务必原谅未来的我,因为你是存在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明,无论日子过得多麽不如意,只要想到有你,我就充满了希望,请不要在迷惘的此刻放弃我,除非你愿意我充满遗憾地孤独步向死亡。」
终於到了这一天,即使不说出迷样般弟弟的身世,和香宫的关系也会就此告终。经过数日的平静後,织田终於决定拨出可能是最後一通给香宫的电话,香宫很快接起了电话,看来也是在等待着织田的声音……
「听着,我并不是你想像般单纯的人,我其实来自一个充满复杂思想钩心斗角的大家族。如今,我发现,无论我再怎麽努力挣脱,我终究还是必须活在家族的压力下。看到先父的痛苦人生,留着同样血液的我,无论再怎麽逃避也一定会走上跟先父相同的命运。我不愿意你跟我在这样复杂的环境中受苦,我宁愿你离开。但是我实在太自私,放不下你。离开你的日子,我发现放弃你让我成为一个真正的失败者,无论我靠着我家族的背景往上爬到多高的社会地位,我永远都无法像现在我们贫困度日般快乐,我永远是一枚棋子,无法决定自己的未来,就像一个站在比武擂台上的人直愣愣地站着却不能回避也不能反击,只能挨打。那麽,我可以说,人生这场比赛,还没开始我就已经输了。如果跟弟弟回到家族工作,我不但输了自己,还输了以幸福为赌注的你。我可以自己一个人伤心,但我不能让你的青春因为我而毁於一旦。能够看到你快乐,才是我几无希望的人生中唯一的幸福,所以,再见了香宫。」
「我也想说我不後悔爱上你的理由,你虽然生活困顿,但我在你的身上看到了一种近似贵族的文人修养,你不担心工作,却在乎理想。你现在虽然口中说放弃了人生,但始终却不愿放弃我。我不担心我会因为出身低,遭到外界异样的眼光,你想成为不跟权势勾结具有洁操的法官,为了理想所做的付出,为了能够一辈子跟你在一起,我也做得到。织田,如果我们现在放弃,一定会後悔一辈子。我们人生的路今後会变得和幸福平行,渡过了这麽多场考试的你,不愿意接受人生的考验吗?我想,我和你未必能一起走到人生的最後,但是,如果不能努力试着跟你的家族相处看看,未来回头看这段与你在一起的时光,将只有悔恨而已,就像一根长在足跟的骨刺,只要想向幸福迈出步伐,就会令人疼痛不已。织田,我不准你放弃人生,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人生,而是我们的人生。我们虽然身处贫贱又遭受家族压力,但只要孱弱的我们怀抱希望不放弃理想,就依然能像稻草般挺直身子,在黑夜中期待着晨曦的到来。」
「我其实原本是富贵人家的子弟,但是我放弃了,我放弃家族寄予我的厚望,也背弃了弟弟,中了被称为理想的毒,并被深深毒害。
丰田家在日本曾是仅次於三口组的黑道组织,从酒店、柏青哥到地下钱庄,都由丰田裕二,也就是我的生父所掌管。家父就如时代剧中的武士般,是一位玉树临风的人,在刀口上威风外,私生活是风花雪月。
我的母亲织田天惠,曾是新宿歌舞伎町,第一流的歌妓,演歌总是能唱得入木三分搏得满堂采。卖艺不卖色的家母虽因生於贫困不得不息呼於纸醉金迷的地下社会,但遍嚐人生百态的她,明明知道这段激情过後将会是亘古漫长的等待,还是和裕二相恋,并生下了两个小孩。於是舍弟和我便从了母姓永远流着黑道世家的血液,委身充满爱恨情仇的帮派家族。果然好景不常,裕二在一次离开酒店的路上遭遇埋伏没能逃过一劫而身中十几枪且枪枪致命,所搭乘的宾士车也被打得千疮百孔面目全非。整件事离奇得像是阴谋,家族随行或在东京担任干部的丰田一族皆同时遭到警方肃清或遭遇意外,剩下只有我和弟弟织田笠,幸免於难。为了巩固帮派的结构,身为兄长我理应顺理成章接掌家族继续基业,但我害怕成为一具血肉馍糊的屍体,留下心爱的人在夜里独自哭泣却再也等不到那熟悉的拥抱;害怕周围虎视眈眈言不由衷的奸贼随时会陷自己於不义;更担心自己的懦弱会让祖先辛苦维持的一切成为泡沫而含恨九泉。
於是我逃跑了,放弃了一切,再也不记得祖坟的方向。」
「对现在已初入社会的你而言,所看到的人性鄙陋,都只不过是险恶黑暗面的一隅罢了。真正重要的不在於现在的我们能否改变世界,而是未来的我们能否活在现实生活中,并依然保有现在的高贵洁操。我不认为你弟弟是鄙贱的,虽然你坚持走在法律上才是唯一的正义,但是你弟弟违背你的理念不代表你就可以因此弃血浓於水的亲情於不顾。很多违背社会规范的事,在未来子孙眼中看不一定是罪不容诛之恶。以中国东汉末年三国时代的曹操为例,曹氏虽然违逆时代传统僭越君臣关系夺取政权,但是由现在看来这并没有不对。天皇虽然是大家精神的依归,但实际政权仍应由擅长领导统御的总理和议院来执行。你不也常说:『法律不够完备,不能够保障所有的人。』那麽丰田一族的存在,也是维持秩序的一种,你不必引以为耻,我更不会因为这样而离开你。我觉得你勇敢坚持自己想法的固执,就是我终其一生所景仰的。你的良善,已经让我可以不顾一切。不用担心,你就坚持自己的理想继续向司法官的路前进吧!至於你家族的要求,你就在合法的范围内尽量帮忙他们吧!相信你弟弟也会谅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