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旺一回家就摔了家里的一对儿高保真音箱。那会儿音箱里正响着韩红的《天路》,金叶放这歌儿来做练瑜伽的背景音乐。
韩红的嗓子彷佛一下子被人掐住了一般。
「怎不摔我呢?音箱又没招你惹你!」金叶睨着眼道。
「摔你,要不是瞧在娃儿的份上,你寻思着我不会?」
「这麽说来,我倒是母凭子贵!」
「也可以这麽说!」
「周家旺,你还真以为自已是个人物了!」
「我不是个人物你能嫁给我?」
「行,周家旺,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我还非得跟你把这个婚离了不可,要不我柳金叶成了什麽人。追求虚荣追到手的还是个扮成体面人的土包子。」柳金叶说得无比绝情,眼神里是绝无回旋之地的视死如归。
「我告诉你柳金叶,是女人就得生娃,你不想生娃就别嫁人。没错,我天生就是个土包子,你要觉得我是个体面人,那只能怨你自个儿看走了眼。」
「是的,怨我自个儿瞎了眼。」
柳金叶开始收拾自己的物儿,翻出跟周家旺的结婚证,拿起剪刀就要绞。
家旺这才慌了神,伸手要挡,那剪刀哢嚓一声,把周家旺一只肉手掌就咬下了一口,刹时,血从伤口殷出,滴答直往下流。
小公母俩都慌了神,金叶是见不得血的,小的时候瞧着人家杀猪,当场就晕倒地上,她自个儿却只是记不起这事。这会儿见男人手上血水汩汩地流,且又是自己闯下的祸,牙关一紧,翻着眼白就躺倒了,所幸她正站沙发边儿上,躺倒也只是倒在沙发上。
家旺不是个主不了事的人,奈何自己手上还鲜血直流,只得哑着嗓子喊爹喊娘。
周家老两口在门口一瞧这场面,只道夫妻打斗摞倒了一个,先吓得老腿筛糠样地哆嗦。
周家旺安慰爹娘:「没事儿,是我不小心割破了手,金叶见着血就晕倒了,她怕是有晕血症,你们把她扶外头通风的地方歇会儿。
周家老太便又叫了大媳妇香梅,俩人一道把大肚婆挽到外头廊沿下坐着。风儿一吹,金叶悠悠醒来,家旺却还在包他的手掌,血是瞧不着了,纱布一圈圈地还在缠着,像要把他的手缠而个棉花套的样儿。
周老汉虎着脸,滋一口烟,伴着烟圈儿吼出来的话吓得金叶一哆嗦。
「怎回事,啊?你们倒是说说是怎回事,吃饱了撑的?」
「爹,我不是说了嘛,我不小心割破了手!」
「嘁!又不是三岁娃儿,还能拿自个儿手掌试刀锋,再说了,那剪刀可是女人的玩意儿。」周老汉眼神儿有意无意,只是剜二儿媳妇。
「爹,人总有个闪失对不。老天爷瞧着我快要当爹了,这麽好的事儿,我总得放点血!」
「别人又不是没当过爹,没见着你这样的。」
「兴许我的娃儿是个宝,所以我得比别人多出点血!」周家旺只是嬉皮笑脸,彷佛他手上只是被蚂蚁挠了一下,现在痒得他直笑。那眼神儿,有意无意,却是只往金叶那儿递。
柳金叶惨白了小脸,眨巴着一对眉细眼长的丹凤眼儿,一幅惊恐未定的神色。
「是个宝,要是个男娃才叫宝呢。如果是女娃只能叫赔钱货。」周家老太低声嘀咕,也不管长媳生的就是女娃,眼下就站在一旁。
周家旺一顿,猛想起柳林村丈母娘告诉过自己,金叶肚子里怀的娃是个男的。他倒好,回家这一阵,把这麽重要一件事儿摞脑後了。
家旺欢欢地笑起来,「娘,真叫你说中了,金叶肚子里怀的,八成就是个男娃。」
「真的?假的?」周老汉和老婆子一下子像个孩子似的兴头起来,争着问。
家旺却又缩了话头,他也只是听丈母娘说一说,着实做不得准的,太子还能变成狸猫呢,没生出来,谁就敢打包票了。瞅见大嫂她娘家妈正在院外晾晒那些尿布袄裤什麽的,拍拍摔摔,动静闹得凭大,不晓得是不是把刚刚娘说的话听了去。都说大嫂是个憨女人,倒没见她计较过家人的说道,可是她娘家妈可不是盏省油的灯。家旺赶紧道,
「什麽蒸的煮的,爹,娘,你们可不要这样封建,政府都说了,生男生女都是传後人。」
周老汉依旧只是兴奋,不时拿眼瞄二媳妇的肚子。周家老太即刻下厨,手脚俐落给二媳妇做了一碗红糖鸡子儿,说这物儿能治贫血,喝了头就不晕了。天晓是,这老太太是怎把贫血跟晕血混作一处的。
当天後半晌,郑月芳给外孙女儿把完尿,笑模笑样地洗了手,便跟亲家老两口道:「我这就回柳林了,往後闺女和外孙女儿就有劳你们了!」她这话说得周家老两口四只老眼只眨巴,不晓得这亲家母唱得是哪一出。按理说,要回家也不是这心血来潮说回就回,总得容人准备准备,说到底走亲戚一场,不能让人空着手。空的是亲家母的手,辱没的还不是周家的面子。
郑月芳话说完,就进香梅那屋里把她随身带的小包儿提着出来,一个包儿里头换两件换洗的衣物,来时怎样回时依旧怎样。
又拉着女儿的手交待:「等出了月子,多抱着闺女去姑姑家走动走动,陪你水清姑姑说说话儿。」
柳香梅自然是一迭声留娘多住些日子。郑月芳却是绝然,拔腿就走。
周老太慌忙拦下了,嘴里道亲家母你好歹等外孙女儿出了月子再走。
郑月芳摆摆手,脸上布满尘埃落定的疲累,彷佛一只斗败了的雌公鸡。「亲家母,我在这儿也没做什麽事,还让你们多顾看我一人,我这心里头也过意不去哪。」
「亲家母瞧你说什麽话。你在这儿可没少帮忙,别说香梅有了主心骨,就连我们也没少烦劳你。」
「亲家母你可真客气,当娘的伺侯女儿坐月子还不是应该的麽。再说,我迟来好些天,又要早走,两边不见头。你可多担待些。」
「亲家母你横竖再辛苦几天,等出了月子,让有财开摩托送你回去。」
「还等什麽出月子呀,一个女娃儿,悄没声儿的才好哩,不值当张扬的。」这怕正是这俩女人的共同心声,但郑月芳说得周老太却说不得。就好比阿Q摸那尼姑的头,和尚摸得他就是摸不得,你阿Q跟尼姑,到底不是一家人!
俩亲家母虚虚实实,客套话儿一套又一套,这是乡下女人一项重要的社交礼仪。
周老汉趁这当儿,拿两个塑胶袋儿,胡乱装了些熏肉挂面什麽的。总归是个手信,别让周家落人笑柄罢了。
郑月芳立意要走,周家老两口只得放了手。香梅这憨女抱着女儿站房门口送娘,倒是笑模笑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