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凤栖语(上)
所有人都疯了。
洛淮紧缩着那双好看的眉,舍弃了自己一贯注重的形象,野蛮又粗鲁地摇着手里的摺扇,刮乱了周遭的沉闷。
偏着这转了方向吹的热浪没有吹散某人的气定神闲。
重楼只是整了整被他扇得有些淩乱的衣角,手指习惯地摩挲着那枚扳指,淡淡了句:「老六,风已经够大了。」
他的死人脸让洛淮花了好大的劲,才强忍住将手里的扇子敲上他的脑袋的冲动,但还是按捺不住咆哮的冲动。
「明郭大旱,灾民满城跑,我们几个兄弟都是不愿去了,你竟然同意让阿月过去?」
想着那晚,悬月提着裙裾一跪,只为恳求一张圣旨,好让她自己代替重楼前去明郭放粮,他就有一种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是让她想办法拦着重楼,别让他一时冲动跑去当靶子,可没让她替了自己去!这道题有解和没解根本就没区别嘛!
「我自有我的道理。」重楼淡道,显然不愿深谈这个问题。
洛淮猛翻了几个白眼,是连冷哼的力气都没有了,索性看向两仪门内,恰见悬月一身雪色迤地长裙迎风而来。她双手素净,交握在身前;她脚步轻盈,拉开那繁复的裙摆,就如一朵白莲绽开层层的花瓣。
这便是悬月,如莲般圣洁,顷刻间便叫他烦躁了许久的心沉淀了下来。
他自小在宫里长大,见过各式美人,偏就眼前这朵白莲,没有惑人的美貌,依然亮丽的让人移不开眼。
他偷偷打量了下身旁的重楼,那人依旧面无表情,两眼却是一瞬不瞬地看向悬月。他淡笑了声,还是悄悄地收回了了然的目光。
悬月走到重楼面前,单膝跪下,双手高举过头。
重楼深吸一口气,将手里明黄的卷轴交到了她手里,朗声道:「圣令:天姓月翁主,率将士百人,前往明郭放粮,以平天灾。」
「悬月得令。」
「一路小心。」重楼叮嘱道,复又转身道,「展风,你也跟着去。」
「不用了……」她想也未想就要拒绝,因为她深知少了展风,他便又危险上了几分。
重楼却回给了她一个不容拒绝的淡笑,「早些回来。」
她凝望着那人精致的面容,即使彼此间还有距离,她仍能看见他眼瞳中的虹色,还有那若有似无的星光。
「四哥,你要知,这里,」她指向自己的心口,「这里,永远有着四哥。」
他的眼蓦的大亮,犹如绝望深渊中突燃的希望。
她微微一笑,放了心,侧了身,绕过他走向马车。在扶着葵叶的手臂上车的那一刹那,她瞧见了遥远城角上的一抹黑,一道极模糊的身影,因着彼此间的距离而模糊,不仅模糊了身影,也模糊了面貌。
那夜,众人议论着这场由她发起的突变散了宴,他却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拐进了廊旁无人的偏殿。
无灯的殿内漆黑一片,只要外头高悬的宫灯稍稍照亮了他们站着的一角。
「你这麽做,是为了明郭还是为了老四?」他压低着声音,也似压抑着心底的怒气。
她凉凉一笑。
这人是怒了吧?因为她横插了一脚,扰了他的计画?无论重楼究竟有什麽打算,想他也是知道明郭一事若要了结,重楼必须亲自出马。如此一来,无论是趁机拉垮无了主的西宫还是除了暴露在刀锋枪口的重楼,都将易如反掌!
她知他是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却未曾想到他可以冷血到漠视他们兄弟间斩也斩不断的血缘。
她冷冷地抬着眼,道:「是为了四哥又如何?」
尉辰脸色顿变,攫住她的双肩怒道:「你就不曾想过老四是在利用你?他明知你是不可能看着他冒险出宫的!」
她挥落了他的手,转了身,沉眸看着外头夜空点点星光。
「你对我早已放下,又何必再干涉我的决定?」
她清幽一语,已是无限感叹。
她和他自此已走上分岔道,不会再有相合之日。
她收回凝望已久的目光,对着一直等着自己号令的葵叶淡淡一笑,道:「出发。」
尉辰单手扶着汉白玉围栏上的石雕,望着那缓缓前行的车队,良久,才收回手,转身走下城楼,朝靴砸在灰色的地面上,发出无奈的声响。
城楼的另一边,濯雨倚栏凭望,眉头未蹙。南陵却知那人望的不是所有人都在看的悬月,愁的也不是此番悬月的明郭之行是否会让连输了几个回合的西宫重新壮大,甚至此番特地出言相激,逼得悬月不得不帮重楼一把,也只是为了那人罢了。自始至终,那人终在他的心底占了很广大的一片地。
南陵眼眸微暗,不再等着濯雨回神,独自下了城楼。
等候已久的南宫谋臣花樊篱拱手作揖,道:「已有一队人马从东宫追了出去。爷有何打算?」
南陵沉吟了下,旋身再看向那仍在出神的人,道:「那边就先搁着,还有更重要的要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