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月魄在天 — 第16节

萧辰自然不吃这套,没听她的劝阻,湿巾已经被拿下来,咬着牙根道:“我不是你娘。”

“……”

白盈玉轻咬下嘴唇,知道争辩只会让他头更疼,故而没有再说话,先奔出门去找李栩。客栈里里外外找了一大圈,偏偏都找不到李栩的人影,原来李栩见这日无事,便溜到对面茶楼去听说书。近虽然是近得很,可她哪里想得到,急得在客栈里团团转。

房间中,萧辰独自躺着,头痛欲裂之余,还要盼她千万别再进来烦人。方才被他自额上拿下来的湿巾尚在手上,正滴滴答答得渗着水,床前地上积起一小滩水迹。

官家小姐就是官家小姐,连个帕子都拎不干!现下他连气都叹不出来,又一波疼痛袭来,手一紧,将帕子拧干,复敷到额上。

冰凉确实能让头痛纾缓了些,他并不是不知道,只是实在短暂地可怜。

这样的清静没有过多久,门被推开,不止一个人的脚步进来,然后他听见了此刻他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我……我找不到李大侠,所以只能请大夫来……。”

“出去!”没等她说完,他就怒喝道,“我不需要大夫,出去出去!统统都出去!”以如此大的嗓音说话,最痛苦的是他自己,疼得如被几把利锥直捣入脑中一般

“这样不行,你得让大夫看看!开方子吃药,才能好得快。”面对他的怒气,白盈玉奋发出少见的勇气,不仅枉顾他,竟然还在招呼大夫:“大夫,他难受得很,你快想法子。”

似乎是药箱砰然落地的声音,疼得他整个头都缩了一圈。更可气的是,大夫居然听她的,而不听他的。

“出去!统统都出去!”他继续恨恨道,因为实在疼得厉害,声音都微弱了许多。

没人理会他。

“你把手伸出来,让大夫把下脉。”为免让他难受,她尽量轻声道。

萧辰压根不理会:“出去!”

“萧大侠,你不能这样。”白盈玉见他就像个孩子那样耍脾气,实在替他着急,连男女之别都顾不得,硬是扳住他的右手,想给大夫把脉。

一只手自然是扳不动。

两只手一起用上,还是扳不动。

白盈玉额头冒汗,却不肯放手……

这个女人到底在干什么!萧辰双手紧握成拳,只要他一发力,或是顺手一推,白盈玉就会飞出去,至于会撞到什么桌椅板凳、或是花瓶盆景,那就不是他会操心的事了。

“我求求你,把手……伸出来。”即使在劝他的时候,她也还在用力扳着他的手,“让大夫看了,你马上就会好的。”

萧辰压根不为所动,想狠狠心把她摔出去,自己还能落个清静,手上绷了劲,正待发力,突然感到内关穴被人点中,随即便是酸软无力。

“辰儿,对女娃娃可不能这样!”温厚和暖的声音,虽是在薄责他,却带着七分笑意三分宠溺。

萧辰吃了一惊:“师父!……您怎么会在这里?!”

眼前这老头儿乱须蓬杂,目光温暖明亮,却又带着些与年纪不相称的顽皮。白盈玉怔怔地呆看他师徒二人,不明白自己匆忙中从客栈门口拉来的江湖郎中怎么会是萧辰的师父。

“……您不是郎中啊?”

杨渐低头瞧了下自邋遢衣着,是他为了怕李栩发现而特别置办的郎中装扮,这话自然不能说,只是嘿嘿笑道:“我虽不是郎中,可专会治他这病!女娃娃,你找我算是找对了。”

不过这么一打岔的功夫,萧辰已经有点明白,用左手撑起身子,不满道:“师父,您是不是自蜀中就一路跟着我?”

“没有!”杨渐飞快道,又怕因为答得太快而引人怀疑,补充道:“真的没有,我是从昆仑山过来的。”

萧辰“哼”了一声,显然不信。

本本一插电源就吱吱乱叫,据说是电路板有问题,近期可能要修,泪……

第19章 第十八章 说来话长

“行了,你不是头疼么?别想太多!……起来,坐好!”

杨渐怕他纠缠这个问题,自怀中掏出几枚金针,挟在双手指缝之间,运劲往萧辰面门送去……瞬即,白盈玉忙闭上眼睛,连口也掩上,生怕自己叫出声来,

等了一会,并没有听见预料中萧辰的痛呼,她小心翼翼睁开双眼,看见萧辰额上发际插着金针,随着他呼吸而轻微的颤动着。

他好像好多了,她细瞅萧辰的脸色,见他眉宇间的痛苦之色稍缓,不复之前的烦躁焦怒,心口稍松,不知不觉间自己也长纾口气。

“我要睡觉,师父您莫要偷偷溜走。”他低低嘀咕了声,倒像孩子般在撒娇,说完便复躺了下去。

金针刺穴,稍缓疼痛,他已是疲惫之极,再无过多话语。

“嗯,睡吧,等醒了再与我说话。”替他整理好被衾,杨渐朝白盈玉笑着打了个手势,示意她一同出去。

两人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又替他把房门关好。

“他,真的不要紧了么?”

正是午后,大堂中也没什么人,寻了不起眼的一角坐下,白盈玉有些担心地回望楼上。

杨渐微笑道:“辰儿这是老毛病了,每年都得发个两、三次,不打紧的。……女娃娃,你是谁?”

“我……”白盈玉犹豫片刻,“我叫阿猫。”

“阿猫,真是个好名字。”杨渐想都不想就啧啧称赞,接下来又道,“你对辰儿很照顾,我该谢谢你。”

白盈玉唰地脸就红了,支支吾吾道:“没有,是萧大侠和李大侠对我一直很照顾。我……我其实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了。”

杨渐招手唤了店小二上茶,对她说的话似乎浑不在意:“辰儿我还不知道他么?一句话让你跳,两句话让你恼,三句话就能把你噎个大跟头。他要是想照顾谁,那谁可就真是倒了霉。”

因为拿不定主意该表示赞同,还是应该替萧辰说几句好话,白盈玉只能抿着嘴垂目微笑。

“怎么,你也被他唬傻了?”杨渐把她的不语当成呆滞。

“没有。”白盈玉忙抬头解释,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问道,“前辈,您方才说这是萧大侠的老毛病了,他是怎么得的这病?”

杨渐长叹口气:“此事说来话长。”

正好店小二送了茶上来,杨渐便先倒了一杯,又给白盈玉也带上。毕竟是前辈,见他给自己倒茶,她忙起身用双手接过。

见状,杨渐连连摆手:“坐下坐下,我们山里粗人不讲究这些。”

白盈玉谢过他,捧杯坐下。

先咭了口茶润润嗓子,杨渐才道:“是辰儿七岁那年的事了,他不小心中了毒,废了一对招子……”

“招子?”白盈玉对于江湖上的话听得不甚明白。

“就是眼睛,眼睛被毒瞎了。”

“哦……”

杨渐接着往下讲:“眼睛瞎了之后就落下了这病,大概是想事情想得多了,脑袋就会疼。他每年总得发个两三次,这孩子性子又倔,疼起来就把自己闷声不响地关起来。”他长长地叹了口气,作为收尾。

白盈玉还等着他说下去,半晌才发觉所谓的“说来话长”原来是如此之简洁,只得讪讪问道:“是何人这般狠毒,要害一个七岁的孩童?”

闻言,杨渐又叹口气,摇头道:“此事……”他顿了片刻,弄得白盈玉以为他又要说什么说来话长,才接着道,“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天意弄人……她听不明白,但想杨渐不愿细说大概另有缘由,碍于礼貌而没有再追问下去。想到萧辰双目失明,比起常人已是极为不便,却还得忍受头疼之苦,想到这里,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

“唉,这话要让他听见,准又得恼。辰儿这娃娃脾气不好,你多包涵着点。”杨渐又替萧辰说起好话来。

“他挺好……不会……”

白盈玉正在烦恼该点头还是该摇头的时候,便听见大堂门口有个人惊喜交加地唤了一声:

“师父!”

杨渐还未来得及抬头望去,李栩已经飞身扑了过来,自后亲热地搂住他脖颈。力度之大,让旁人都替他觉得憋气。

“好了好了,你这小猴子,快下来!”杨渐笑骂道,用手把李栩拉下来。

李栩松开手,绕到他跟前,没脸没皮地一头栽进他怀里,要不是身形太大,只怕还想在师父怀中打几个滚。

“师父您都不知道,我在开封可受了大罪,差点就死了,见不着您。”李栩哇哇地诉说着,“幸好后来没事,不然我可就死定了,连狗头铡我都瞧清楚什么模样……等这次回了家,我再也不出门了。”

这么大个人,平日里也是人模人样的,见了师父便跟小娃娃一般无异。想起之前,萧辰那样冷若冰霜的,在杨渐面前也难免露出孩子样来,白盈玉不由地心中好笑,忙低下头抿茶掩饰唇边笑纹。

杨渐轻轻拍打着李栩的背,安慰道:“没事就好了,每回出了事都说这话,你倒是说说,你在家里头能正经呆上几天?哪怕多呆个一年半载把功夫老老实实练练也是好的,这三脚猫的功夫不闯祸才怪。”

“师父!我这次是真的差点死了,您怎么也不心疼我……”李栩打不起滚来,便开始扭,扭得柜台上打盹的掌柜都看不下去,鄙夷地别开脸去。

“你再折腾下去,我这把老骨头就要被你拆散了。”杨渐告饶,“好了好了,知道你这次是真吃了苦头,快起来,让别人见了笑话。”

“谁爱笑话由他笑话去!”李栩才不理会别人怎么想。

“我告诉你,你二哥在楼上头正疼着呢,你可别让他听见动静。”

听了这话,李栩才直起身子,压低了声音惊道:“二哥又头疼了?我看看去。”

“扎了几针,已经睡下了,你别去打扰他。”

“哦。”李栩就着师父的杯子喝了口茶,初见的欢喜劲总算是消退了些,这才想起来问:“师父,您怎么会来这里?”

“这话我倒想问你,辰儿和你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是二哥想查些事情……”李栩犹豫了下,望了眼白盈玉。

白盈玉是见惯眼色的,知道自己毕竟是外人,他们定然有事是不愿让她知道的。不愿惹人厌烦,她遂起身道:“前辈,我房中尚有针线活未做,不能相陪,还请原谅。”

杨渐白了李栩一眼,倒也不勉强她:“我这老头子哪还用得着陪,你有事就忙去吧。”

白盈玉微微一笑,行礼后离去。

朝着她的背影,杨渐努努嘴,问李栩:“她,打哪里来的?”

“此事,说来话长……师父,您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先说。”

“不行,您先说!”刚说完,李栩头上顿时吃了记爆栗子。

“小猴子还和我争,快说!”

就着一壶茶水,杨渐听着李栩絮絮叨叨地讲了来龙去脉,方才明白了白盈玉的身份,点头道:“这事做得对,这女娃娃着实可怜,又可以说是咱们山上的恩人,应该好好照顾她。”

李栩压低嗓音凑近:“二哥说了,要是她老家没人,就在咱们镇上找个人把她嫁了。”

“……辰儿说的?”杨渐直颦眉,可白盈玉是个活生生的大姑娘,他也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安置,半晌才道,“那也得寻一户好人家,莫坑了人家。”

“反正这事我可不在行,还是师父您老出马说个媒吧。”

“我哪里成!……这事既然是辰儿说的,就让他自己办去,咱们都别掺合。”

“对对对。”

两人各自把事情推得一干二净,然后才心安理得地继续品茶。

一直到黄昏时分,萧辰才算是缓过劲来,撑起身子,再拔掉额头上的金针,找了块布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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