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简就摇头笑道:“我劝赵女郎打消此念头,蜀地可不好走。”
“我知道蜀道难。”
“但此时难的不止是蜀道艰险,”他道:“实不相瞒,蜀地也刚刚结束战事,所以才有大批流民从蜀地涌入荆州、扬州一带。”
“外地且如此,何况蜀地?战败的乱军,被战祸牵连的村庄,数不胜数的人成了流民,有的跟随流民帅去了荆州和扬州,但更多的人是选择上山落草为寇。”
申简道:“赵女郎也说了蜀道艰险,那就该知道蜀地多崇山峻岭,寇贼躲在山中,就算朝廷出大军也难以将他们剿灭。”
赵含章:“那你们……”
“我们能出川是因为跟着诸公子的商队,”申简也不避讳,直接道:“诸家是大族,颇有威望,尤其是这几年,因为独一份的琉璃,他们诸家势力越发庞大,各路匪徒都会给他们家一点面子。”
“我们这些附庸的商人上交一份钱,由诸家代为转交,便可保一路平安。”
赵含章恍然大悟,“诸家竟有此威望,莫不是有人在蜀中为官?”
“官倒是没有,但诸家的几位公子都是天师道弟子,就连诸传公子也有道性。”
赵含章“哇”的一声,“没想到诸公子竟是天师道。”
俩人话题走偏,就着天师道谈了好一会儿赵含章才找借故告辞。
她记下申简的地址,表示第二天就让管事上门。
然后她把申简带来的三匹蜀锦全买下了,没还价,让她肉痛不已。
赵含章将蜀锦交给亲卫,上马走远才呜呼道:“我以后再也不亲自来谈生意了,现在抹不开面子讨价还价了呀。”
曾越也觉得这蜀锦买得太贵了,不值当,因此点头赞同,不过他很好奇,“女郎,为何提到天师道您就不再问下去了?”
“你没发现吗,他腰间挂着一串黄金打的稻穗,所以他也是天师道,”赵含章笑了笑,道:“虽然天师道与此并没有多大关系,但因为此道又被称作‘五斗米道’,所以有些人会在腰间挂稻穗,麦穗以表其道。”
“现在蜀地的丞相范长生就是天师道首领,既然说到了天师道,再往深处挖就要说到他了,申简不仅不会告诉我,还会警惕起来,所以我们只谈道,不再谈道背后的人。”
“那,诸传是蜀地安插在我们这里的眼线吗?我们的人已经许久没有消息传回来了。”
“不知道,”赵含章道:“你让宋昕动作快一些,尽量选出一队优秀的斥候来,想尽一切办法将他们送入蜀地,只要电台能进去,从此蜀道就不再是我们联络的阻碍。”
“是,末将回去就催促宋昕。”
第1029章 暗示和劝说
赵含章回皇城,看到赵申晃晃悠悠的要离开,当即叫住他,“你在正好,我有事与你商议。”
赵申一听,当即精神起来,问道:“要打仗了?”
赵含章想了想后点头,“差不多吧,虽然不用刀剑,但跟打仗也差不多,且是一场硬仗。”
赵申,新上任的兵部侍郎,自他上任以来一场战事也没有,他每天做的最多的事是跟户部的常宁吵架,逼他拿出钱来发军饷,发抚恤金……
不然就是统计各军需要抚恤的人数,以及安顿伤兵残兵……
因为接触到的都是悲惨的事,现在赵申觉得自己整个人也是悲惨的,所以每天上下班都晃晃悠悠,魂不守舍。
他觉得他起码有一半的魂跟着那些战亡的士兵下地狱了。
所以他觉得他急需一场荡气回肠的战事激起他的雄心义胆。
然后赵含章就把他领到常宁面前,和俩人道:“你们两个商量一下,为洛阳军民办一场相亲会。”
赵申就抠了抠耳朵,“什么会?”
赵含章重申:“相亲会!”
赵申不可置信:“什么亲?”
赵含章一脸严肃,“赵申,此事不是玩笑,你要当做一场硬仗来打,解决军队里年纪大,军功深重又没媳妇的单身男青年的问题。对了,凡我军中人,只可娶一妻,不得纳妾,回头我发布诏令。”
“等一下,”赵申迅速回神,皱眉道:“下这样的诏令不好吧?”
“为何不好?”赵含章道:“这不是弹性的吗,历来有律法规定,只有满足一定条件者才可纳妾,我现在不过将条件设置得高一点罢了。”
“但我这是为了广大士兵所想,现在男多女少,军中都是光棍,要是一个将军纳十个八个妾,我的普通士兵还上哪儿去娶妻?他少纳十个妾,我便能有十个士兵成家。”
“此事我为表率,我立誓,我绝不纳妾!”
一旁的常宁:……
赵申想了想却竖起大拇指,夸耀道:“还是大将军利害,行,此事我办,军中就交给我,那民间……”
他目光看向常宁。
常宁面无表情的道:“此事不应该交给洛阳县县令吗?”
赵含章冲他笑道:“是要和洛阳县合作,但办相亲会的钱,还有将士们娶妻,我们总要奖励一二,这钱……”
赵申立刻扭头盯着常宁看,“对,得要钱,别的不说,总不能还拖欠将士们军饷,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连军饷都不发,将士们拿什么养妻儿老小?”
趁着常宁被赵申缠住的空隙,赵含章拍拍屁股走了。
常宁气得不轻,等应付完赵申,她早跑没影了。
“这钱最后还不是从国库里出?现在国库的钱都要她来筹谋,鼓动赵申和我拿钱,不就是和她拿?真是不知所谓,脑子被驴踢了,自己害自己,我……”常宁气不过,掐着腰站在廊下骂了半天,直到口都干了才罢休。
赵含章却是进宫去找皇帝,将国库空虚,急需用钱的难题告诉他,并问道:“陛下可有好的解决办法吗?”
皇帝就觉得刚吃的桂花糕一点也不香了,他冥思苦想了一阵后道:“加税?”
赵含章就叹息道:“可中原和北地百姓这一年来甚为艰难,且还需要朝廷赈济呢,哪有钱粮供应朝廷?”
赵含章叹气离开,皇帝心中惴惴不安,连忙去找荀藩拿主意,“不知大将军是何意,朕实在愚钝,想不到除加税以外的方法了。”
荀藩想了想后道:“此事不怪陛下,我们这位大将军手段多且诡谲,自平息匈奴之乱后,她已经想了足够多的办法赚取钱财以资百姓,加税是最不可取的一种,陛下想不出来是正常的,便是臣等,也想不出大将军如今手段之外的方法了。”
他顿了顿后道:“不仅臣,怕是满朝文武都想不出其他的办法了。”
“那她为何问我?”
荀藩咬了咬嘴唇,还是低声道:“大将军只提了中原和北地,但江南江东也属于我大晋国土。”
皇帝一愣,垂眸道:“可那是琅琊王治下,连大将军都指使不动他们,朕有什么办法呢?”
“还是有办法的,”荀藩低声道:“若陛下亲下诏书,让琅琊王缴纳赋税,再私下写信求一求,琅琊王便是为了声名,也会上缴一部分的。”
江东和江南赋税的一部分,说不定就可以养活北地一州的百姓,这不少了。
荀藩时常要到前殿和赵含章议事,知道她现在过得多贫苦,不仅国库中的钱要掰成两半花,她自己的钱也要省了又省。
但皇帝不想到琅琊王面前丢脸,他觉得这个天下终有一日要被赵含章夺去,他为何要为她的江山这么费心?
荀藩看着小皇帝的脸色,心中叹气,细细地劝解道:“陛下现在还是帝王,是天下人的君父,赵含章一个外臣都如此殚精竭虑,陛下为何不努力一番呢?就算将来……有此好名声在,她也会善待您。”
“她不是有铜矿吗?豫州和洛阳的铜矿都在她手上,现在市面上的铜钱皆是“趙”字钱,已经难以看到旧钱,既如此,还不是她想铸造多少便多少?”
听小皇帝这孩子气的话,荀藩不由苦笑,“陛下,铸造钱的事很复杂,非想当然便可为。”
他道:“铜矿开采需要人力物力,一座铜矿每日的出铜量是有上限的,加之要将矿石炼制成铜块,然后才送去铸造铜钱。”
“钱坊每日铸造的钱也有限,据我所知,而今铸造的钱不过是在补缺。”
什么是补缺呢?
就是战争的时候,大量的钱币被运往南方,或者丢失,财富凭空消失。
但流动资产可以消失,固定资产却难以销毁,只是它们不能变成钱,就是因为市面上没有钱用了。
因为大量的钱币被送往江南,造成中原和北地钱荒,财富不能具现化,资源用不起来,所以现在赵含章铸造的钱其实是在补缺。
而中原和北地除了钱荒外,最主要的一个问题是粮荒。
虽然赵含章有商队从江南和江东购买粮食送过来,但不够,远远不够,他们还需要更多的粮食。
他们可以拿出钱买粮,但现在的问题是,有钱他们也买不到粮食。
现在的平衡是靠各方努力维持住的,大家的神经都紧绷着,只要有一条出差错,赵含章努力维系的平衡就会被打破,中原和北地很可能会陷入新的一场混战中。
不要小看了饥饿。
它是不亚于匈奴的威胁。
入冬了,之后是长达五个月的冷寂期,五个月之后才能看到小麦成熟,他们会经历青黄不接的三四月,要是粮食断绝,百姓饿到极,为了活着,他们一定会冲突县衙,州府,甚至是皇宫的。
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
所以荀藩劝小皇帝,“陛下此举不是为了赵含章,而是为了大晋子民,亦是为了自己。”
他低声道:“您忘了洛阳粮荒时,先帝进退维谷的时候了吗?”
第1030章 草拟诏书
小皇帝就打了一个冷战。
他怎么可能会忘记?
东海王带大批军民离开洛阳时,先帝就已经能预见洛阳会被外敌攻打,所以他带着宗室哀求东海王留下。
当时作为宗室之一,年纪最小的子孙,小皇帝也被带到东海王面前,希望他能念起同宗的情义,留下保护宗室。
可东海王还是走了,而且带走了洛阳城大半百姓,世家官员,一大半都跟着他离开。
小皇帝没说出口的是,其实当时他爹也想跟东海王走。
但东海王觉得他们和先帝血缘关系太近,他已经厌倦了做摄政王,所以拒绝了他们。
小皇帝当时虽年幼,但还是记得他父亲当时说的话,“东海王这是故意的,他故意把大军和大半个朝廷带走,留下布防空虚的洛阳,别说匈奴,随便一支军队来便可灭了洛阳,到时陛下和我等遇难,他在外,随时可称帝。”
因此,他父亲一直鼓动先帝迁都离开,先帝也下定了决心,但才走出皇宫,还没来得及走到城门口,洛阳四处便涌出饿到极处的百姓,看到皇家队伍,根本顾不上礼义廉耻,忠孝仁义,直接动手把皇帝随队携带的粮食全抢了。
饿民冲击之下,他们没办法,只能又返回皇宫,之后就一直龟缩在皇宫里不出,依靠留下来的各世家士族、官员们的赈济而活。
但就是那样,他们其实也吃不太饱。
小皇帝挨过饿,知道饿的感觉有多难受,也知道饿民们有多凶残,抢不到粮食,他们是会抢人而分食的。
赵含章攻进洛阳时,洛阳城中已经没多少百姓了,其中有一部分是忍受不了饥饿逃出去了,还有一部份则是躲在城中各处,其中不乏吃人肉才活下来的人,剩下的,都饿死了。
小皇帝脸色苍白,手指微抖道:“我写!”